2017年11月29日 星期三

抓周

終於等於全聯換鍋子這一天,這種小事,當然就是我這個奶爸的責任。陪妹妹用組合玩具做好一台她很堅持一定要「帥氣的車子」,請老婆陪她一會兒,趁機出去公園散步,換好回程看到心渝爸爸媽媽帶著孩子在公園玩,問心渝媽媽帶了幾個孩子出來,她開心的說:「5個」,我高聲回答:「喔,下次我也帶我們家4個孩子出來玩」,好像說給旁邊其他爸爸媽媽聽。每次看到他們一家人,就是一整個好心情!


有四個孩子的因緣,在第一個、第二個孩子還小的時候,我們當爸爸媽媽想做沒有做到,沒有做好的事,我們還有機會。

時間過得好快,去年感恩節出生的弟弟已經滿周歲了。以前大哥哥、小哥哥沒有的待遇,他都經歷了。收涎、抓周、爬行比賽,樣樣都來。為了跟他一起練習爬行比賽,看看能不能跟小哥哥一樣,玩機器人打入世界賽,每天晚上像獅子王一樣陪他在地板上大步爬呀爬,玩躲貓貓,看他笑得開懷,我這個年紀還能做這樣的事情,真是前世的福報啊。看著弟弟身手敏捷,爬行姿勢優美,一副冠軍像,心裏一下子就得意了起來,趕緊提醒自己:放下、放下。

爬行比賽當天,人山人海,估計超過200對爸爸媽媽帶著baby參加,真是盛況空前。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我看起來比弟弟還興奮,望眼看去,這麼多年輕的爸爸媽媽,問老婆說:「我是不是這裡面年紀最大的爸爸?」她很誠實的回答:「毫無疑問的」。

主持人很年輕,拿著一把麥克風,在鬧哄哄的會場賣力地重複解說遊戲規則。每位爸爸媽媽懷裡的baby躁動不安,不是蓄勢待發,有備而來,就是兩眼惺忪,想要睡覺了。我們的弟弟,正是後者,因為這樣,我們益發覺得主持人說話怎麼這麼冗長,能不能趕快把話講完,讓baby選手們趕快熱身下場比賽。


哨聲響起,弟弟在第二個跑道,喔,應該是「爬道」。雙手把他輕輕放下,指著10公尺對面的老婆大聲喊著:「媽媽在對面、媽媽在對面....」。弟弟看到現場歡聲雷動,頻頻回首看著我,每爬一小步就左右晃個幾下。剛才那位主持人繼續站在旁邊聲嘶力竭拿著麥克風說個不停,弟弟一整個被他吸引過去。3分鐘時間很快過去,我在原地跪著死命指著老婆的方向,無奈弟弟保存實力,不為所動,沒有表現出平時在家獅子王辛巴般的英勇。總共移動了1公尺,比賽結束,弟弟以這個成績得到了銅牌。

回家路上跟老婆調侃說:「弟弟真貼心,知道小哥哥馬上要出國到哥斯大黎加比賽,已經花了不少錢,萬一他一路比賽得名,拿到台北市冠軍、北區冠軍、全國冠軍,然後參加世界賽,這樣我們不是又要花一大筆錢?」說完兩個人在車上哈哈大笑,真是自我感覺良好,很能夠自取其樂,標準人世間的妄想。

比賽前一天晚上,我在陽明大學授課,上課一開始就提醒學生今天要準時下課,早早回去睡覺,明天早早起床,養足精神,說得好像是我要參加爬行比賽一樣。同學們嘖嘖稱奇,這個年紀的教授竟然還要參加爬行比賽,應該是幫忙帶孫子吧?不然,就是我的兒子。而且三天後另外一個兒子要遠渡重洋,自己坐飛機從台北飛到洛杉磯、薩爾瓦多轉機,遠赴哥斯大黎加聖荷西參加WRO國際奧林匹亞機器人大賽。一個爬行比賽,一個機器人大賽,好像這兩件事不應該發生在同一個家庭,但是它就是發生了。


有幾個學生是醫師,正從醫院趕過來的路上。星期五晚上本當是早早下班享受happy hours的時刻,看著他們的line留言:「老師,抱歉,病人在加護病房,處理好會立刻趕到」。半小時後,這位學生趕到教室,一進門我就問他:「有呼吸了嗎?」「有呼吸了,謝謝老師」。要不然就是課間休息5分鐘,看到他們上廁所一手尿尿,一手拿著手機很有耐心的跟家屬說話:「不要緊張,告訴我,你爸爸的意識還清楚嗎?好,現在讓我跟他說話...」除了幾位醫師,還有兩位學生遠道而來,一位從宜蘭開車過來,一位從新竹上來,幾乎不曾請假缺席。看到他們這麼敬業,如此認真學習,即使這個禮拜有這麼多事情,還是要把學校的事放在前面,好好備課。

其實週五晚上授課,機會成本非常高,回到家已經很晚了,要不是年初承諾,以現在家裡有兩個幼兒的狀況,根本不應該接下這門課。老婆晚上一個人照顧弟弟妹妹,非常辛苦,我備感壓力。在這樣的情況下,無獨有偶,兩所國立大學同時邀請我擔任下學期專任教授,這樣的機會讓我陷入思考,這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工作吧?可是一個要國外出差,一個要接行政工作,讓我有點躊躇不前。當老師是我從小的夢想,因緣際會,讓我站上了講台,跟學生分享我的專業與人生經驗,我很珍惜這樣的緣份。老婆提醒我,到學校授課圖的是什麼?我也問自己,當時決定退休回歸家庭的初衷是什麼?雖然退休之後,沒有主動找任何工作,但是這些事情自然而然找上我,必定有其因緣。

看著她因為這些事情覺得有點悶,雖然沒說什麼,結婚這麼多年,我早已像她肚子裡的蛔蟲,知道她在想什麼。看她笑容減少,問她哪裡不舒服,其實我已經感受到她的心情。如果是以前,可能會想到一些辦法,自以為兩全其美然後盡力去說服她,得到她的支持,完成我的心願。可是我們都不年輕了,弟弟妹妹還小,現在我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以家庭為重。在這個前提之下,未來這個專任教授會不會成真,已經不重要了。如果談得成,很好;如果沒有,也很好。慶幸的是,因為這些考量,跟學校重新溝通,把以後的排課都改到白天,以不影響家庭的作息為原則。如果學校可以配合,那很好,如果不行,只能隨緣了。跟老婆開玩笑的說,我要二次退休了。


二姐託付我把祖媽媽身後一筆錢,規劃運用在幫助附中學弟妹,就像當年她照顧我們一樣,像個母親,允許我們犯錯,從來不會放棄我們。這筆錢其實不多,思考了幾個禮拜要如何有意義的善用這筆錢,讓它傳播祖媽媽的愛心,草擬了一個管理辦法。考慮永續經營,跟老婆討論,是不是寫到遺囑,讓四個孩子可以一棒接一棒,參與這個愛心同學會,世世代代,傳承下去。後來想想,是太理想化了。我對老師的感受,未必等於他們的感受。後來想到一個辦法,就是每個人拉一個學弟妹進來,這一點想通之後,發到二姐建的小群組討論,很快得到同學們的支持。

既然已經啟動這個想法,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把它攬在身上,當作是自己的責任,開始聯繫兩所國中討論有關設立祖媽媽愛心獎學金的事。除了獎助學金,我們也號召同學擔任公益講座的講師,如果有講師費或車馬補助費,一律捐出。還有志願擔任孩子們的人生教練,不定期寫信或打電話給這些需要幫助的學生,陪伴他們度過國高中的風暴期,就像當年祖媽媽對我們一樣。

執行過程中,老婆看到我為此奔波,跑學校,找校長、找老師,聯絡家長會長,可是同一時間,發現每個同學對祖媽媽的感受未必相同,對這件事的做法與想法也未必一樣。雖然有人按讚,可是沒有出聲的不代表沒有意見,沒有看見或聽見的,不代表不存在。如果換作以前,我可能用很快的決斷力、很強的執行力把它完成,然後再處理下一件事。可是這次我耐心等待,做了該做的事,事情會怎麼發展就讓它靜靜發生。如果跟學校談好了,同學還有意見也沒有關係,既然起了頭,我可以用其他名義把獎學金接過來,自己承擔,不要動用祖媽媽這筆錢。


學校很積極,北埔國中很快傳來三位亟需資助的清寒學生,老婆和我看了他們的背景資料,很心疼,想著如果他們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會如何幫助他們。既然想通了,事情再怎麼發展,一定會有辦法,我就心安了,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原本她在旁看了心煩,認為我怎麼會沒事找事。幾次溝通之後,最支持我的就是她。

遠在哥斯大黎加比賽的Nu,傳來比賽結果,他對於比賽名次不甚滿意,還說明年再來。清晨起來看到這個訊息,老婆和我心裡都糾結了一下。三番兩次出國比賽,這樣的經驗應該夠了吧?明年不就高三了嗎?怎麼還能沒日沒夜一下課就跑機器人教室,甚至像這次比賽前一樣,請假好幾天沒有到學校上課?有好幾天,她的心煩跟這件事有關,我也受到了影響,可是很快的我就放輕鬆了。如果明年他真的再出國比賽,那就去啊。如果不會去呢,那也很好啊。如果出國比賽影響學業呢,那就出國比賽為重啊。如果沒有出國比賽學業也不怎麼樣呢,那就隨他啊。這麼多啊啊啊,其實一件也沒有發生,發生了也不會怎麼樣,我們是在煩惱什麼?不管事情怎麼變化,我們會因為這樣就不愛自己的孩子嗎?不會,一旦想通我就放下了。很多煩惱都是掛念已經過去不能改變的事,或是未來有很高機率不會發生的事,或是發生了也不會怎麼樣的事。人啊,真是自取煩惱。安心放下無所住,怎麼來就怎麼去,就會發現其實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老婆說我最近很忙,事情很多。言下之意,就是留她一個人在家的時間愈來愈多。她一個人在家,中午吃東西很隨便,常常一塊麵包一杯咖啡就打發了。除了上面那些事情,還要看社企新創團隊、演講、董事會、到學校當創業競賽評審,加上每週的讀書會、瑜伽,真的有點忙。事情一多,最明顯的就是看書的時間變少了。原本每天早上起來很規律的念一段經書,一整天心情都很平靜。幾年前看金剛經看不懂,很多事情放不下,現在因緣到了,每天看一小段,內心非常歡喜。兩天沒有看書,就渾身不對勁,這提醒我要停下來重新想想優先次序是什麼。


Nu出國比賽結束,猷週末也從學校回來,一家人團聚,老婆安排到宜蘭傳藝中心陪弟弟抓周,這是兩隻大的小時侯沒有的待遇。前一天晚上已經奉阿公之命回汐止抓周,弟弟抓了三樣東西:算盤、計算機,和一支筆。雖然阿公手上揮著聽診器,想必他期待這個外孫將來最好當個醫生。弟弟也許得到我的基因遺傳,看他拿的三樣東西,以後可能也是一個MBA。到了現場報到,精心設計的流程解說,現場服務的工作人員都是大學剛畢業或即將畢業的工讀生,熱情專業的旁白,配合我們一家人拍照錄影,過程輕鬆有趣,跟前一天晚上不同的是,弟弟隨手抓了眼前的金元寶、一支筆、還有聽診器,好像知道阿公的心願。

帶領我們錄影,今年剛畢業正在等兵單的大學工讀生流利地引導我們每一個人說幾句祝福弟弟的話,老婆和我不約而同都是祝福弟弟平安健康長大。輪到兩個哥哥,猷首先說:「祝福弟弟學業順利,活到老、學到老。」真是標準的猷式祝福,課業為重,弟弟才1歲呢。Nu對著鏡頭輕聲的說:「祝福弟弟以後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我說Nu啊,你這不是說你自己嗎?問他現在是不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他說算是吧。

我們家世代中醫,懸壺濟世。小時候在阿公身旁看他幫病人把脈,開藥單,病人痊癒專程回來送一些自己種的蔬菜水果,表示感謝。我的父親二十歲白手起家,創立一家電器針車行,與我母親一起撫養姐姐和我長大。考大學選填志願前,爸爸曾經有意無意暗示我如果當醫生也不錯哦。可能是他身為長子,沒有接下阿公的衣缽引以為憾,希望我這個兒子能夠完成他沒有說出來的心願。我說當醫生每天看病人太痛苦了,我不要,我要學商賺錢改革教育。有一天,我真的成為一個MBA。當年父親沒有成就的心願,我也曾經抱在心裡,成為一個遺憾。因為人生不能重來,有一度試探性問猷對學醫有沒有興趣,還很慎重地分析給他聽為什麼他適合做醫師,他說沒興趣。


到了Nu填選志願,我才明白孩子有他們自己的因緣,長大以後要做什麼不是我們父母可以決定的。我們期待愈多,失望可能就愈多。我們以為孩子不會讓我們失望,可是他們為了順從父母的想法,犧牲自己的興趣,過得不快樂,這是我們要的嗎?每一個孩子都會有自己的生命故事,我們做父母這一生做不到或是想要得不到的事,不必他們來完成。

內在價值是事情的本質,熱情工作不必總是想要賺大錢,喜歡讀書不必一定要有好成績。喜歡跳一段舞、唱一首歌,不是為了掌聲,而是享受當下的渾然忘我,這些都是內在價值。外在價值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為了某種目的而從事一件工作。期盼孩子考上台成清交,是真正為了孩子好,看他開心,還是有一部分為了當父母的面子,在別人前面覺得很驕傲,認為自己很會教孩子?如果孩子沒有出人頭地,我們就不愛他了嗎?汲汲營營追求別人的眼光和期望,到頭來可能忘了自己人生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有時候我們會不經意鼓勵孩子追逐外在價值,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觀察,Nu熱衷於機器人比賽,是真正對機器人有熱情,還是為了贏得我們的掌聲?

台灣因為社會風氣或教育文化使然,大多數人承擔很多外在價值。兩年前接待丹麥高中交換學生在我們家住三個月,他觀察到台灣很多的價值觀跟丹麥不同。他說,台灣崇尚名次、好壞、地位高低。在丹麥,學校沒有分好壞,人沒有分大小。在台灣,如果有一科成績不好爸媽或老師就叫你去補習;在丹麥,如果有一科不行,老師家長會告訴你放棄它,把時間專注在你擅長而且有興趣的事情上。問他什麼是成功,他說在丹麥只要每天早上起來很開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是成功。所以啊,管他抓周拿什麼,會不會當醫生?能不能考上「好」學校,以後會不會賺很多錢?這些都不重要,每天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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