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與公主

內湖有許多寬敞舒適的餐廳，附近有好幾間大型美式賣場，假日上班人潮不在，有許多停車場空位。選擇跟朋友在這裡聚會，內部空間和外面街道場景常常讓我想起以前在國外的生活。跟幾位老同事不定期聚會，這個朋友圈的特色是：年過半百，有的退休，有的還在職場奮鬥，子女大都已經長大，我們家是50%符合標準，因為還有兩個小的。共同的話題不外乎投資、健康、子女教養。

席間輪到我發表高論，我說現在市場行情在80左右，預估很快價格會破100，但是應該撐不久，部分市場鬆動，有人已經等不及下殺到69，走勢異於大盤，可以開始進場買。很多人一定以為我在報股市明牌？果然沒有多久，香蕉從一斤100元掉到65元，支撐一段時間，現在的市場行情是59元。我們家是水果大戶，每個禮拜最多花費就是買水果，對台灣農業貢獻良多，一次都買4～5斤香蕉。

過去幾個月每天早上我都騎著菜籃車送妹妹上學，回程繞到內湖國小附近買水果，或是當天要煮的青菜。職業病使然，以前到各國出差巡視，勘察市場行情，我對數字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舉凡財務報表、市場價格，我都了然於胸。Country Head隨身在側拿著筆記本，戰戰兢兢，聽我再三詰問，耳提面命，總是讚嘆我把數字記得這麼清楚，無所遁形。這個本領，現在換成算買菜錢。

有一位老同事的太太正在進修EMBA，邀請我擔任學者專家接受她的論文訪問，題目有關退休生活與投資規劃，我得到老婆的核准，請他們夫妻倆到寒舍喝咖啡。原本想頂多一兩個小時的話題，竟然從老年長照，聊到青銀共生，婚姻、生育、教育問題，都是國家大事，從下午兩點聊到晚上七點半，已經接近我們家的就寢時間。這幾個議題環環相扣，其實跟一個社會的年長者能不能適時從職場退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有著密切的關係。

以前一個禮拜工作70小時以上，還不包含出差加班的時間。為了工作的績效與責任，可以廢寢忘食。收入比一般人高，相對的，與家人相處的時間比較少，久而久之，家人也習慣了。問Nu爸爸退休前跟退休後有什麼不一樣？他說現在比較常常見到面，聊天的機會比較多，其實還有，就是他比較能自在的吐我槽。以前老婆常常念我，不要以為自己在公司當總經理，在家裡還發號施令，言下之意，她才是老闆。最近Nu老是唸我：爸，你整天在家裡閒閒的，媽媽喜歡吃麵包，你就每天做麵包給她吃啊。講得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工作有很多形態，只要能創造價值，就是一件有意義的工作。以前我不懂，總以為老公在外面賺錢養家，是一個家庭最大的價值創造者。其實老婆承擔所有家事，負擔大部份教養子女的工作，才是我們家得以鞏固的根本，不是能賺錢的工作才叫做工作。同事問我要怎樣才能退休，我回答說，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就是夫妻必須懂得如何一起生活，一起承擔家庭的工作、責任、與目標。是夫妻雙方百分之百「一起承擔」，而不是50%-50%分擔，各過各的，然後斤斤計較誰付出比較多。

做不到這一點，通常婚姻不會幸福。日本有許多老夫妻在老公退休沒有多久就離婚，就是因為夫妻長久各過各的生活，一旦老公從職場退休，夫妻角色頓時錯亂，彼此生活領域感到互相侵犯，而不是融合，所以很多以離婚收場，要不然就是過著痛苦不堪，貌合神離的生活到終老。人的一生都在為退休做準備，努力工作、結婚生子，不就是為了王子與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沒錯，關鍵就是王子與公主，不管現在幾歲，對未來人生有什麼憧憬，事業多麼成功，幸福人生的第一個關鍵就是夫妻關係。

老婆生病，雖然手術順利，除了傷口疤痕，外表看不出來一個月前動過大刀，即使老同事來到家裏，也沒有發現。在我看來，她雖然看起來跟以前幾乎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我認為她的病並沒有完全痊癒，她生病就是我生病，就是我們一家人都生病了，只是她為我們家承擔了這個業報。如果我和家人不能認清這一點，一起改變，調整生活，她的病不會好。我很慶幸，在這個關鍵時刻，我可以心無旁騖，全心全意跟她一起過生活，一起調整步伐，過著著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形影不離。

日子規律而充實。我們有更多的時間一起陪伴女兒，每天三個人手牽手一起走路上學，然後一起散步回家。我們應該是內湖幼兒園少數每天一起接送小孩上下學的爸爸媽媽。雖然大部份時間家裏只有四個人，感覺好像有點冷清，但是每天早上我們總是慢慢的一起享受幸福早餐。妹妹和Nu上學之後，我們開始一天的行程：甩手、敲膽經、瑜伽、靜坐、聽佛法，或是打羽毛球、看電影，參加妹妹校外教學，回汐止看弟弟。有時候流汗，有時候歡笑流淚。

要過這樣的生活當然不能有經濟壓力，所以退休生活的第二個要件是被動收入必須大於日常支出，也就是財務自由，否則吃老本，可能坐吃山空。所謂被動收入就是投資收入，而不是勞動收入。勞動收入是主動收入，沒有勞動，就沒有收入，上班族不上班，醫生不看診，老師不上課，律師會計師不執業，就沒有收入。被動收入就是你在睡覺、休息、做家事，陪伴家人，白天做瑜伽、打羽毛球，銀行存款還是會增加。要做到這一點，你必須投資，可能是股利、利息、租金、版稅、權利金。投資有賺有賠，但是投資的觀念與規劃，愈早愈好。其實我只是運氣好，貴人多，年輕時拼命工作，沒有想這麼多，稱不上及早規劃。

再來就是子女獨立。如果還為子女做牛做馬，談不上有退休的條件。以前不懂西方人的教養價值觀，孩子16歲開始打工賺零用錢或存學費，18或20歲就趕出家門，讓他們自食其力。歐美念大學的比例是20-30%，如果想念大學，念大學的學費必須自己賺。我們家接待過三個外國高中生，平均16-17歲，他們的手機、筆電，都是自己打工，洗車、修電腦，一點一滴賺來的。有一次跟其中一位加拿大交換學生聊天，跟他提到我高中一個人到台北租屋唸書，他冷冷的問我是怎麼賺錢供自己在外地讀高中，我說是家裏support，他的表情馬上顯得有點不屑。

讓子女有謀生能力，是父母的天職，是為他們好，也是為我們好。台灣社會崇尚高學歷，碩博士比例世界前幾名，換句話說，就業年齡延後，父母退休年齡也自然延後。我們不可能養孩子一輩子，孩子成人卻沒有謀生能力，如何能建立他們自己的幸福家庭？如何走出他們自己的人生道路？老年人掌控經濟大權，位居要職，年輕人成長的機會變少，實際上是社會進步的阻力。年輕人不能獨立，老年人不願放手，成為一個循環，lose-lose。因為擔心養兒育女影響自己的生活品質，台灣的生育率世界倒數前三名，老年人口成長比例高於新生兒出生率，人口總數開始走向負成長，年輕勞動人口比例下降。

Nu暑假幫家裏「打工」賺佣金，網拍經驗已經略有基礎，自信滿滿，常常掛在他嘴裡的一句名言就是：「沒有賣不掉的東西，只有賣不掉的價格」。其實這句話真傳來自於我，只是他翅膀硬了，不承認是我說的。最近他三不兩時就問家裏有沒有什麼東西要賣，我們就知道他一定看上什麼電子產品想買，果然他在研究Kindle電子書，想要買一台玩玩。我們想，只要我們家還有一點點家產可以變賣，他就可以活下去。

過年期間北埔小木屋的濾水器漏水，交代他們兄弟倆把它修好，兩兄弟蹲在廚房流理台下面熱烈的討論，一個主張讓專業的來，一個要自己試試。我在旁邊看不下去，除夕晚上打電話給廠商，在電話裏依照他的指示發號施令給Nu，最後還是把它修好了。無獨有偶，前陣子台北家的濾水器也漏水了。原本報修要等三天，這次又是兩兄弟一起努力，跪在廚房水槽下面東試西試，用了強力膠帶還是止不住漏水，甚至愈來愈嚴重。安頓好老婆和妹妹睡覺，躺在床上東想西想，一個解決方法的念頭浮起，爬起來親自動手修理。小時候看過父親修理水電，耳濡目染，三兩下把漏水止住。Nu在旁一直嚷嚷讓他來，他在旁邊看，最後不給他鎖個螺絲什麼的，他覺得手很癢。

Nu喜歡動手，追根究底，操作能力很強，像個工程師。相較之下，猷比較像一個科學家，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思考，他對學校課業有榮譽感，在乎名次，邏輯性強，擅長程式設計、微積分，都拿高分。他們這兩點都像我。雖然他們現在都還沒有真正的謀生能力，但是我相信時間到了，他們就會獨立而去，自己活下去。只要能夠創造價值，就不會餓死。人類是唯一幼兒在長大成人前留在父母身邊最久的一種動物，有著這樣的使命，為人父母，美為其名，明明每一個子女是舉世獨一無二的人，是希望複製一個我？還是造就他們成為自己？

猷今年就要滿20歲了，他是我們的第一個教育實驗品。從小我們就跟他們兄弟倆說爸爸媽媽會養他們到20歲，請他們把壓歲錢存起來以後念大學。有一年老婆臨時需要現金，拿了猷的壓歲錢墊用，還在念小學的他急著哭起來說這是他以後要念大學的。寒假他到贈物網當志工，為了鼓勵他，比照勞基法基本工資給他一小時133元零用錢，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的勞力「賺錢」。結算的時候我們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問他們兩兄弟如何處理這些「工資」，他們倆二話不說要把錢存在他們的壓歲錢戶頭，當作大學學費。我們跟猷說，他的壓歲錢戶頭可以支持他的學費到大二上，以後就要自己想辦法了，萬一撐不下去，可以考慮休學打工，賺了學費再復學，或是辦理助學貸款。聽起來有點壓力，但是我相信這是他成人的第一步，至於如何投資，創造被動收入，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