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1日 星期二

放榜

放榜了,不是大學指考,也不是高中會考,而是錄取率不到1%的公立托嬰中心。答案揭曉:弟弟備取第5,除非明年2月再生一個,沒希望了。登記抽籤前特別問主任老師,以我們家對台灣人口的重大貢獻,而且委託辦理的單位剛好是我任教的大學,我們是不是很有希望?她順著回說有希望、有希望。


等待結果公告前告訴親友們:如果弟弟上榜就到圓山大飯店辦桌,這年頭考上大學不稀奇,能上公立幼兒園、公立托嬰中心才了不起。妹妹唸的幼兒園班上有一位轉學進來的新同學,聽說她媽媽前一天晚上8點就在校門口排隊,等到第二天早上候補登記,真是太偉大了。

弟弟送到阿嬤家幾個月了,這段期間老婆每天牽腸掛肚,魂不守舍,白天一有空就往汐止跑。剛開始不願讓她開車,當然就是我這位司機隨時待命,像是戰鬥飛行員一樣,聽到太座獅吼,馬上背起相機,隨身伺候。

造物主創造女人母愛真是神奇巨大的力量,正因為如此,人類得以在成年之前得到母親無窮的愛心與呵護,雖然嬰兒可愛的保鮮期有愈來愈短的趨勢,而且獨立長大成人的時間愈來愈長,還是不改母性的光輝。

行程愈排愈鬆,她對任何活動都不感興趣,一有空檔,回娘家看弟弟成為最重要的事。不甩手了,膽經不敲了,瑜伽不上了,兩只新買的羽毛球拍還躺在儲藏室沒有開封,睡眠品質偵測也不用了,每天一萬步不重要,把弟弟心肝寶貝抱在手裏搖啊搖,最重要。曾經想,她手術後沒有多久這樣掛心弟弟,會不會對她的身體復原造成傷害,後來想通了,只要她開心、快樂,就是對她最好的。

回想我們兩個第一次帶弟弟回醫院打預防針,剛好那天岳母有事,派小姨子作為代表陪同。弟弟不顧周遭有幾十雙眼睛看著,一看不到阿嬤,哭得驚天動地,醫院裡好像地震一樣,整個一樓大廳都聽到了。

幾個看起來很有經驗的護理師一直過來關心,給了我們很多指導,剛開始還稱讚弟弟中氣十足,很有肺活量,關心的問是不是剛打針?尿布濕了?肚子餓要喝奶?都不是呢,我們不好意思說明究理。後來猜想我們可能是新手爸媽,沒有育兒經驗,不知道怎麼安撫baby,在大眾廣庭之下教我們怎樣正確抱baby,當時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清,枉費我們兩個經驗豐富,是四個孩子的爸媽。

叫到號碼牌,下一個輪到我們,老婆連忙閃開送寶寶手冊到門診室,現場剩下我一個人灰頭土臉抱著弟弟在長廊奮戰。口中念念有詞:爸爸搖、爸爸搖、爸爸搖啊搖,爸爸秀、爸爸秀、爸爸秀秀秀,沒有用,連南無觀世音菩薩都唸了,弟弟的哭聲還像是頭被門夾到一樣,怎樣都停不下來,在我懷裡掙扎不已,連二樓護理師都下來關心。旁邊很多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看到,盯著我看,眼神有點詭異,心想是不是我抱了別人的小孩,好像隨時要準備把門口堵住,擔心我把他抱走似的,真是尷尬。


隨著回汐止娘家的次數多了,最近開始週末帶回家照顧一兩晚,弟弟看到我們的笑容愈來愈多,老婆終於開懷。我跟她說,別擔心,是我們的兒子就是我們的兒子,瞧,看他長得多像我,頭髮長得這麼茂密,簡直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兩個人經常為了弟弟像誰,爭得互不相讓,連四五十年前的老照片也拿出來對照,還找親友團聲援評理到底弟弟像誰。

很多人看到弟弟的第一眼都會問:「是妹妹吧?頭髮這麼多,好漂亮。」我的回答總是冷冷又有點驕傲:「是弟弟,因為我的頭髮都長到他的頭上了。」這小子,還不到幾個月就懂得用眼神放電,擄獲我們大人的芳心,說要送他去托嬰中心,要說沒有捨不得是騙人的。

真的很感謝岳父岳母在第一時間伸出援手,尤其是岳母這段期間幫了很大的忙,一個人帶這麼多小孩,又碰到弟妹手術住院,傍晚一個人要顧5個孩子,背著弟弟還要煮晚餐,真的很辛苦。可是每次看到她都是笑眯眯,開開心心,像是享受兒孫成群的快樂。

老婆開刀住院,岳父岳母沒有用太多的言語表達他們內心的關心,或是給我們太多表面的安慰,他們就是默默地承擔,幫助我們分擔照顧幼兒的壓力,把弟弟接到汐止,用行動來表現他們對女兒無窮無盡的關愛,這個力量比什麼都大。

後來弟妹第二次手術開刀,我跟老婆說,父母給我們最好的身教,這個時候line給弟弟和弟妹再多的安慰也沒有意義,不如暑假多安排幾次家庭旅遊,帶著岳母和弟弟弟妹的孩子,甚至帶一個回來住幾個月,讓他們不要掛心,安心靜養,才是真正的幫助。

阿公阿嬤愛這個外孫愛得不得了,週末帶弟弟回來或是偶爾阿公阿嬤白天外出,我們把弟弟帶回家,太陽還沒下山電話就來催促送回去,說是弟弟晚上睡覺前會認人,不要讓他哭的稀哩嘩啦,很可憐。有時候我們也會用各種正當理由,下大雨啦、打雷啦、塞車啦,甚至有一次送到汐止中途下雨就轉頭把弟弟載回家。這樣的劇情像是賽局理論,岳父岳母和我們兩個互相揣摩對方的想法,搶著要顧弟弟,但是又要顧慮對方的心情。弟弟何其幸運,一出生就有爸爸媽媽阿公阿嬤這麼多的疼愛。


於是乎,原本表定5月底要把弟弟帶回家,因為各種緣故,拖嬰中心的安排也是原因之一,再三往後延。改為7月初、7月中,然後再改為7月底。公立托嬰沒上,只能送私立托嬰,費用要2.5倍,難怪現在年輕人都不敢生小孩,養小孩真的不容易。還好我們之前已經參觀幾家,有預備選擇。

公立托嬰不止費用較低,場地大很多,設備資源也比較好。既然第一志願上不了,第二志願離家近,費用比一般私立托嬰低一些,院長人又好,但是詢問之後,名額也滿了,要等到明年。第三志願其實也不錯,離家近,接送弟弟妹妹也算順路方便,只是費用不便宜。看著老婆似乎有點猶豫,放在心上不敢多問,昨天下午她打電話確認,我的心裏終於放下一個石頭,就這麼定了。

老婆覺得貴,唸一個月私立托嬰,剛好等於猷唸一學期大學學費,對弟弟更是不捨。我跟她說,弟弟送給專業的托嬰中心,雖然不便宜,但是跟她的健康比起來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孩子還那麼小,我們兩個要把生活安排得健健康康,把身體養好,一定要看到妹妹嫁人弟弟結婚才行。

話雖這麼說,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定,我認為這樣是最好的安排。托嬰中心有專業和經驗,放心讓他們幫忙帶,兩年後銜接幼兒園,剛剛好。雖然公立托嬰沒有上,以我們的經濟條件,送私立托嬰不是問題,把公立名額留給那些經濟上更需要的年輕爸爸媽媽,不是更好嗎?能夠這樣想,心裡感到很輕鬆,沒有得失,沒有負擔。

前幾天EMBA群組傳來一個問卷調查,剛好是我任教大學學生做的居家結構與生活型態調查,馬上響應上網回覆,也請老婆填寫。問題設計得很好,回答起來只要3~5分鐘,很能幫助每個人省思與家庭的關係。填寫之後發現我們幾個問題的答案幾乎不約而同的近似。對於居家生活的重要性、家的功能,我們的想法很類似。當然要一樣,結婚二十幾年還像剛結婚時一樣親密,多年互相體諒和成長,功不可沒。

問到平時居家休閒活動我的回答是3到5小時,想到廣大上班族還為他們的生計努力不懈,真是有點不好意思。假日5小時以上,這已經是最高標準了,最常從事的居家休閒活動竟然是閱讀與玩小孩。有時候幾乎一天讀一本書,什麼書都讀,家裡10幾年沒有電視,閱讀是我最大的娛樂。妹妹放暑假,我也跟著放暑假。弟弟接回來的時候在地上爬啊爬,跟他們一起推積木,玩嬰兒玩具。或是我在書房讀書,他們在旁邊玩,幫他們拍照。這是我一天的重要活動之一。


其中一題在問平常的壓力來源是什麼?洋洋灑灑一大串:照顧年長者、親子關係、工作、學業、自我要求、人際關係、居家環境、經濟、健康、愛情?我不假思索就在沒有任何壓力這個選項打勾。換作以前,可能會勾選好幾個選項:工作、照顧媽媽、夫妻關係、親子關係,現在不一樣了。老婆的答案跟我一樣,沒有任何壓力。

過去的我,執著於是非對錯,善惡分明,工作上很努力,做任何事情盡善盡美,看不慣的事情不會藏在心裡面,有話直說,事業上取得一些世俗的成就,平步青雲,邁向高峰,但是過得很有壓力,有些壓力是因別人而起,有些壓力是自己給的。

這幾個月用光武大哥教的方法來思考很多事情,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很平靜,沒有什麼高興的事,也沒有什麼悲傷的事。他常說我在人世間的事做得不錯,接下來要了解人世間以外的事,有一天可能要弘法利生,聽了誠惶誠恐。這幾個月像是新生,理當是知天命之年,可是還是會常常思索我的人生意義在哪裏?

老婆出院後第45天,當她開始跟以前一樣會生氣罵人,我就知道她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我們每天早上6點多起床,不是她就是我隨手把昨晚洗的衣服從洗衣機放到烘衣機,或是把烘衣機裏面的衣服拿出來收拾。接下來就是兩個人一起準備早餐,她切水果,自己做麵包,或蒸饅頭、煎兩個蔥油餅,我則負責磨咖啡豆、泡咖啡、做優格。有時候泡咖啡慢了幾分鐘,就看她坐立不安,常常跟她說,她現在這麼依賴我,連一杯咖啡都不會自己泡,萬一那一天我不在了,她該怎麼辦喔。

很多時候,全家人用完餐,她翹著腿在滑手機,我在收拾碗盤,洗碗、擦桌子,兩隻大的在旁邊也看得非常自然,完全沒有疑惑眼前這個人曾經是極有威嚴的爸爸。

我的腦海裏想到周潤發在英雄本色這部電影裏面的角色,他在劇中本來是一位義氣凜然的大哥,叱咤風雲,不可一世,後來淪落中道,變成洗車擦皮鞋的小弟。

想想以前我在公司喊水會結凍,到日本韓國或其他國外子公司巡視,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二三十個日本人、韓國人馬上立正站起來直挺挺跟我鞠躬敬禮,就跟電影情節一樣,如果他們看到此時此刻的我在餵奶包尿布、彎著腰洗碗擦桌子,只差沒有穿上圍裙,頭上綁著花花頭巾,一副灰姑娘的樣子,一定很難想像我曾經是他們的大老闆。

以前吃完飯都是我在蹺著二郎腿看報紙,老婆洗碗擦桌子,現在她和我的角色是180度大轉變,真是業報啊。擦著桌子,淡淡然說出老公的心聲,說出來連她聽了都覺得好笑。


前幾天跟著老婆去大賣場買水果,她拎著我的手,狀似親密,走到哪裏,都要我都亦步亦趨,要我在她耳朵旁輕聲細語,回答她這一斤在外面水果攤多少,看起來新不新鮮,能不能買,因為只有我知道。

我背著大包小包跟在她後面,等著走到結帳櫃檯付錢,看著她的背影,此情此景,想起我一件常穿的T恤衫,背面印著愛妻十大守則,我應該沒有一條做不好吧?

一. 老婆訓話時要立正站好,低頭懺悔。
二. 老婆上菜時要歡喜吃飽,再來幾碗。
三. 老婆購物時要勇於付款,義不容辭。
四. 老婆化粧時要耐心等待,衷心讚美。
五. 老婆玩樂時要勤作家事,洗衣擦地。
六. 老婆煩悶時要溫柔安撫,分憂解勞。
七. 老婆生氣時要跪地求饒,懇求開恩。
八. 老婆睡覺時要炎夏扇風,寒冬暖被。
九. 老婆給錢時要含淚感激,省吃儉用。
十. 老婆生產時要緊守身旁,細心照料。

這就是CEO奶爸的日常。


有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也有人說,夫妻總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先走,愈是恩愛到時候分離就會愈痛苦。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曾經看過這樣一段話,席慕容的詩: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就不肯說那句美麗的誓言;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我說,人生走過就知道,不要因為可能會生離死別,而不願承諾一段不離不棄的愛情。

夫妻關係是人生最大的修行,人生想要過得沒有任何壓力,這是第一個必要條件。根據哈佛大學長達78年的研究,人生想要得到幸福,家人朋友之間良好的親密關係是關鍵。有了孩子,讓我們學習到無條件愛一個人,即使知道有一天分離會痛苦,也是因緣如是,不必因此害怕,不敢相愛。

以前如果感受到老婆的情緒,我會感到壓力,有時候也會有情緒反彈或爭吵的時候,但是現在時常感到內心很輕鬆,逆來順受,看到她有點不高興就馬上笑臉迎過去,感覺家裡氣氛有點不對就當和事佬,對很多人事物不再求好心切,反而覺得得到更多,更心安,更感恩。

很想把如何做到這樣的心境轉移跟更多人分享,要在人世間做到幸福人這個境界,快樂、名譽、財富,缺一不可,但是先後次序,輕重比例,則因人而定。跟老婆討論,是不是創立一個幸福人讀書會,號召一些朋友,把這些人生經驗傳播分享出去,幫助更多人得到幸福快樂?她說,無所求,因緣到了,自然就會發生。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我相信會有放榜的一天。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