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家

最近三個月，真的很懶。雖然每天還是寫6分鐘日記，早上起床寫三件感恩的事，睡前寫三件今天美好的事，可是就是提不起勁打開電腦寫部落格。妹妹每天放學寫完功課，迫不及待翻開安佐花園，已經看完300多頁的「第二人生」。記憶中她不是剛學會注音符號不久，還在練習寫國字，怎麼一下子就可以把整本安佐花園看完？這幾天看她手裡捧著「CEO奶爸」，已經把我寫的部分看完了。除了老婆，我又多了一個頭號粉絲，寫日記的動力又回來了。

她說我寫的日記很好看、很豐富，有時候很好笑，日記裡出現最多次的字是「笑」，例如爸爸媽媽聽到小哥哥說了一句話就哈哈大笑。我問她有沒有看到哭這個字，她說好像沒有，但是媽媽的日記有，可是媽媽的日記都是寫弟弟。我安慰她：「安佐花園3和4有寫妳啊」，妹妹回說：3和4不是媽媽和大哥哥合寫的嗎？」顯然她對每一集的內容略有所知。我跟她說：「等妳看安佐花園2就會發現裡面都是寫妳。」

老婆和我一起寫日記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是彼此最大的粉絲，每個月期待對方寫的日記，是我們心靈交流的一個重要儀式。她曾經對孩子寫下承諾：要寫到不能寫的那一天為止。後來她不寫了，我一個人寫，總覺得有一些缺憾，不夠完整，覺得孤單。從爸爸的眼裡看家裡的事，跟媽媽的角度還是不太一樣。我刻意把寫日記放在行事曆，copy給她，等於是一個宣告。有時覺得家裡氣氛不好，弟弟妹妹被罵，我被她唸，總是有各種理由和藉口不寫了，其實是我懶。

猷畢業退伍後擔任程式設計講師，十月以後因為公司接的政府專案年底前告一個段落，他的排課逐漸減少，只剩下週五晚上5點到7點以及週末帶小孩的課，而且鐘點費減半。雖然九個月密集排課讓他有不錯的收入，經濟上沒有壓力，可是明年三月前沒有排課，等於是沒有什麼工作了。他計畫先旁聽其他老師的課，學一些不會的，但是只有兩個禮拜就結束了。媽媽擔心他作息不正常，跟他溝通，如果整天玩線上遊戲，晚睡晚起，依照她的脾氣，沒幾個月就會把他趕出去。

看到他們兩個為了這件事談得不愉快，我盡量克制自己，不動聲色。我了解自己和猷的個性，如果沒有處理好，跟他談這個只會爭執起衝突。另一方面，我不認為他會一直沈迷於電腦遊戲。想當初我也曾經迷茫，沈溺在電腦遊戲和任天堂電視遊樂器，廢寢忘食。也許是因為那個年代選擇少，畢業退伍就是就業，我選擇工作的方向很明確，只找跟電腦相關的產業和公司，主動寄履歷，很快就找到工作。雖然猷不像Nu從小就展現明顯的興趣和志向，沒有用熱情去爭取過什麼，就是循規蹈矩，很守本分的長大。生命自然會找到出口，有一天當他的同學朋友都走上人生軌道，工作、結婚、生子，我相信他不會脫隊，一定會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

老婆問我：「為什麼你可以幫助別的年輕人，卻不能幫自己的小孩？」我在外面輔導新創團隊，不假顏色。很多親友的孩子上大學、找工作，會找我討論履歷自傳怎麼寫，如何準備面試，幫他們寫推薦信。跟別人的孩子建議要怎麼做，感覺很輕鬆，要跟自己的孩子溝通，如何拿捏，反而沒有那麼容易。媽媽問過猷：「你覺得爸爸有什麼改變嗎？」他回答：「差很多，現在比較像一個老朋友？」聽老婆轉述，猷緩緩的說出老朋友三個字，尾音拉得很長。他說：「爸好像什麼事都知道，很多事可以問他。」可是他如果不來找我，我不會主動找他。

我研究了最近大學畢業的就業市場，找了幾個跟軟體開發和遊戲產業相關的職缺，跟猷討論。他當講師四平八穩，對著麥克風講話很有自信，而且大學時期有四個打工實習的經驗。可是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能力能否勝任外面公司的工作，沒有自信，對工作實際的內容並不了解。我給他建議，當務之急就是更新履歷自傳上傳，可是等了兩個禮拜，沒有什麼進度。有一天晚上，他教小朋友下課了，在我們是一家人群組留言：「要回家了」。我看了忍不住回他：「犧牲晚餐，鐘點費比大學家教還低，利用這個時間做份好履歷，盡快找個有發展前景的正職工作不是更好嗎？」聽老婆說事後猷跟他反應我好像看不起他的工作，她也覺得我把兒子看扁了。其實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有點心疼，恨鐵不成鋼。我認為以他的條件，只要踏出第一步，把履歷表寄出去，一定可以找到不錯的工作。如果我在外面跟新創團隊這樣說，聽起來不至於像是當頭棒喝，可是在家人的眼裡，感受很不一樣。

現在事過境遷，事實證明猷是慢工出細活，他的履歷自傳寫得非常好，我認為任何一個老闆看了都會給他面試機會。上傳沒有多久，很快就有公司主動跟他聯絡馬上安排面試，面試主管說這是他們看過寫得最認真的。只不過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幾乎沒有主動寄出履歷，已經過了兩輪面試，拿到兩個offer，而且兩個offer都很不錯。其中一家是上市櫃公司，另外一家是新創公司，兩個offer差了8,000元。他問我，如果是我會選哪一個，老實說，換作是我，大學剛畢業，碰到這個狀況也很難取捨。薪水不是他最大的考量，他比較在意工作環境，自己技術能力的提升，以及公司的學習環境。按照他自己的形容，他在地上打滾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決定選擇薪水比較低但是自己喜歡的工作。他寫了一封很誠懇、很長的婉謝信給另外一家公司，還試著打電話跟對方感謝和說明自己的想法，表現十分成熟。

他現在每天早出晚歸，下班回家，通常是最後一個到家的，就像以前的我一樣。媽媽會特別幫他熱菜，坐在他對面喝咖啡陪他聊天，聽他說這一天在公司發生的事。他念國中的時候，也是每天放學一進門書包還沒放下，就衝進廚房圍著正在煮飯的媽媽團團轉，講學校的事，說個不停。到現在，一看到媽媽坐下來，他的背就不自覺癢了起來，自動靠了過去，把衣服掀起來，跟小孩子一樣，跟媽媽說：「媽，抓一下背」。看到他們的互動，有些事，只有媽媽做得到。

猷找工作的心路歷程，如果是透過媽媽的筆下紀錄，一定會有更細膩的描述，篇幅可能是我上面敘述的好幾倍版面。未來他結婚生子，我們會跟他的另一半以及親家結識，會有更多人生故事。接下來是Nu大學畢業，換他找工作，結婚生子，跟他的伴侶和親家結緣。然後是弟弟妹妹，週而復始，求學畢業、結婚生子。我跟老婆說，我們的生命中還會有很多新的人際關係和因緣，如果人生是一齣戲，我們精彩的八點檔還沒開始呢。她聽了有感而發：「老公，我們一定要身體健康，要很長壽，看到弟弟妹妹結婚。」其實會活多久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我跟她說：「從今天開始妳跟我一起早晚練氣功。」前陣子淑慶推薦我們學和氣功，雖然只是基本動作，早晚半小時，很有運動感，晚上睡得比較好。我話剛講完，她就說不要不要，眼睛閃爍，彷彿裡面有兩顆愛心，表情曖昧的抓著我的手：「老公，我只要跟你一起運動就好了....」身體扭啊扭，不知道為什麼，聽了頭皮一陣發麻，感覺頭上有氣。

弟弟升中班前，幼兒園老師留言希望爸爸媽媽錄製一段他的願望，傳回給學校。我問他有什麼願望，他看著手機鏡頭說：「我想要學寫字」，一次OK，沒有NG。每天晚上睡覺前，他很堅持我們一定要唸故事書給他聽，這是他放學後唯一可以安靜下來的時刻。有時侯媽媽在洗澡，我也想看書，就會請姐姐唸給他聽。我們四個人擠在沙發上看書唸故事，這是一天最美的畫面。弟弟耳濡目染，開始認得一些簡單的字，喜歡畫畫。他的塗鴉，從看不懂的粗曠畢卡索線條，慢慢變成有具體形狀，我們看得懂的花草樹木，大大的愛心，有手有腳的人或動物。

2022年的第一天早上，弟弟畫了一張全家福，拿給媽媽看，跟她解釋哪一個是自己，哪一個是爸爸媽媽和哥哥姐姐。我請十幾位親友猜，竟然只有兩位朋友猜中一個，其他一個都沒猜對，猷和Nu全部猜錯。猷以為爸爸是最大的那個，Nu猜最大的是媽媽，他們的觀點不一樣，很有趣。弟弟畫的每一個人都沒有頭髮，很顯然這不是他觀察的重點，而是每個人的身高，頭的大小，手臂肌肉。相較之下，妹妹畫的全家福愈來愈細膩，色彩愈來愈豐富。她畫的全家福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我的頭髮都爆多超帥，而媽媽和大哥哥小哥哥的外型神韻也可以辨認出來。

我問弟弟哪一個是誰，他毫不猶豫由右至左很有次序的回答，顯然他是想過才畫的。他畫的全家福很直接，最高頭最大的就是每天晚餐坐他旁邊，會叫他「坐好！」，手上拿著抓癢不求人跟他說，「再不坐好我就直接打下去」的大哥哥。原來在他心目中地位最高的不是爸爸媽媽，而是對他最兇的大哥哥。其實以前這些都是媽媽說的，現在換猷扮黑臉。Nu週五晚上回來，看到弟弟吃飯沒多久就離開座位把玩具帶上餐桌，他跟猷說：「哥，你不直接打下去嗎？」猷低聲的說：「打下去媽會生氣」。弟弟聽了有恃無恐，變本加厲，給哥哥一個鬼臉。猷問媽媽：「可以打嗎？」媽媽沒有回答，像是默許。猷拿起弟弟的小手輕輕打一下，弟弟放聲大哭，很明顯是假哭，然後抱著媽媽的手說：「我愛媽媽」。這樣的劇情，每個週末會輪迴一次。

老婆說弟弟畫的全家福，我看起來最小，看來他把爸爸看得很扁。我倒是覺得自己最慈祥，雖然有朋友說慈祥是形容爺爺的。放完連假，我騎腳踏車接弟弟放學回來，車停在地下室停車場，我問他全家最怕誰，他不假思索馬上回答：「大哥哥、小哥哥」。接著問：「媽媽呢？」雖然媽媽不在旁邊，他還是很狗腿的標準答案：「我愛媽媽」。我又問他：「爸爸呢？」他嘰哩咕嚕講了一些我聽不懂的外星人語言，故意避開我的問題，然後對我擠鬼臉吐舌頭，很明顯，在他眼裡，我是慈祥無誤。

每個禮拜一下午妹妹參加學校課後社團打羽毛球，弟弟妹妹都是5：30下課，通常我會利用上午時間備課，中午前準備好，然後跟老婆外出午餐約會。這一天週日晚上她看起來心情很好，洗好碗笑咪咪的問我：「老公，你明天要備課嗎？」已經接近學期末，課都備好了，只剩下學生期末報告，我回答她：「不用啊」。她表情喜悅，好像中了獎一樣，喜滋滋的跟我說：「老公，我有一個好主意，看看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明天我們去....」還沒等她講完，我的心跳加速，趕緊打斷她：「妳不要再講了，不然害我晚上又失眠」。她聽了哈哈大笑，覺得輕而易舉撩到了我。

第二天早上準備好早餐，我想先回房間換衣服，老婆正在吃燕麥粥，我在她耳朵旁邊說悄悄話：「其實我知道妳昨天晚上想要說什麼，只是我不敢講出來」。她聽了很開心：「真的？我們這麼有默契？」我小聲地說：「泡湯」。她表情驚喜，眼神再度露出閃爍光芒，咖啡都還沒喝就起身把我抱住：「老公，你這麼了解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報答你。」她體恤我，怕吵到我，陪弟弟妹妹睡隔壁房間。我掙脫轉身溜進臥室，大聲的說：「老婆，我們已經結婚25年，又不是結假的」，依稀聽到她在外面的笑聲。我換好衣服出去，準備收洗碗機，她跟在我後面說：「早上五點半我本來想過去的，想到今天要泡湯就算了，讓你多睡一會兒。」我的心跳又加速了，故作鎮靜。這次換我撩她：「我知道啊，我有聽到妳起來的聲音，我已經準備好了。」她笑得合不攏嘴：「老公，你又在吹牛。」

我們去了北投，不是泡湯，而是看房子。我們覺得猷和Nu還沒結婚前，應該會想在家裡住一段時間。等弟弟妹妹上了高年級，他們分別需要獨立房間，的確有換一間大一點房子的需求。幾個月前我們在北投看了一個新建案，房屋權狀將近100坪，兩個車位另計，5個大房間，很接近我們的條件。當時老婆覺得1樓不夠明亮，不考慮。可是在台北要找到新的大樓5房，實在是可遇不可求，我們決定再去看一次。這次坐捷運去看外圍環境，試試走路的實際距離能不能接受。我們看了快兩小時，建商代銷說明得很詳細。我問老婆看了感覺如何，她說跟上次差不多，意思就是原有的優缺點一樣，沒有縮水。我再問她：「這次看了有心動嗎？」她說：「有」。

晚上我在一家人群組問猷和Nu的意見：「如果搬到北投，復興崗站走過去約900公尺，一點點坡度，12分鐘。房子兩倍大，1樓加地下室有採光，5個房間，4間衛浴。你們覺得如何？」猷回答得很快：「我沒差，不是我的房子」後面加了一個笑臉。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回他：「都不是我們的房子，有一天死了什麼都沒有，活著，是我們的家。」老婆在裡面蹲廁所，看了馬上附和：「對，是我們的家」。Nu在基隆也回覆了：「我沒有太大的意見誒，能走到捷運站都可以，不過我蠻希望去現場看看的。」上次我們從淡水回來就想帶他們去看，當時弟弟妹妹在車上鬧，到了北投，又下雨，老婆說一開始不考慮的就不用再看了。其實她的考量是現在內湖的房子不能賣，這麼好的地點，賣了以後一定買不回來。

過去三年每年一月我寫一封遺書，老婆問我，如果哪一天我們不在了，弟弟妹妹還小，房子要如何處理。我跟她說，我們可以在走之前，房子辦理信託，等弟弟妹妹長大獨立再換成現金捐出去，只是這樣會有遺產稅的問題。或以房養老，生前把房屋貸款用來成立基金會。如果孩子哪一天想把貸款還完，把房子拿回來，由他們決定，但是我估計這樣的可能性非常小。既然我們有這樣的想法，房子的事，就交給老天爺去安排。

看完房子這兩天，老婆心情顯得格外輕鬆，看房子或泡溫泉不是重點，我們手牽手在一起一整天才是重點。問她走路走了1萬1千步會不會累，她說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不會累，這像是結婚25年的女生會講的話嗎？早上我在沙發一角寫三件感恩的事，聽到妹妹問：「媽媽，你覺得爸爸是怎樣一個人？」我最近的表現還不錯，媽媽跟她說：「爸爸是一個超級好的老公，如果以後妳嫁一個像爸爸的老公，我會非常安心。」妹妹問：「那我要嫁什麼樣的？很帥的？」媽媽說：「帥沒有用，要找對妳很好，很疼妳的。」妹妹秒回：「那就是爸爸啦」。

弟弟把我愛媽媽當作口頭禪，把愛媽咪唱成一首歌，把我畫成慈祥的爺爺。It's OK. 除了不生氣就會很愛我的老婆，我還有一個前世情人。我送妹妹上學，走在公園裡，她問我：「爸爸，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到了天堂，變成大樹，你會在公園還是森林裡？」好問題，我沒想過，我說我也不知道。妹妹又問：「如果我想你，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你，抱抱你呢？」聽到妹妹天真無邪的問，很窩心。我跟她說：「妳看到哪一棵大樹，想要抱就抱，爸爸就會在那裡。」她聽了會心微笑。未來，還有無限可能，我們的家在哪裡不重要，把家人放在心裡，家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