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長高了，早上起來幫他蓋被，看著他躺在床上，身體一整個拉長。媽媽覺得他的小餐椅已經不敷使用，決定給他座艙升等，跟我們一起坐大人的椅子。我蹲下身，模擬他坐椅子的高度，怎麼看都是鼻孔對著桌子。少了小椅子的束縛，彷彿屁股上長了刺，每一口飯都要離開座位，媽媽頓時變身大雄媽媽：「張治恩！你吃一次飯要給我罵幾次！？」
大哥哥起身，嘴裡念念有詞：「用講的沒有用」，伸手拿起書架上的抓癢不求人，弟弟馬上很識相的跳回椅子上，一副嬉皮笑臉，摟住媽媽的手，有恃無恐，完全沒有在怕的樣子。有猷在，我根本不用出手，有時候聽他大聲斥責弟弟，我還擔心外面鄰居聽到，誤會我這個爸爸很兇。
我看弟弟一整個進化機靈的模樣，完全不是猷和Nu小時候有點憨憨的樣子。他屬猴，難道是猴子轉世的。我一邊夾菜，一邊忍不住對著老婆感嘆：「恁囝啊」，意思就是妳兒子啊，還不是妳生的，這是我們兩個之間互相調侃的慣用語。她不甘示弱：「都嘛是你！」
怎麼又是我了，不都是妳三天兩頭跟我說：「來生小孩吧」。我一直以為前面兩個大了，她覺得比較輕鬆，而且心想事成生個女兒，兩個人感情愈來愈好，所以不排斥再生一個孩子。男的女的都好，雖然她說過想再生個女兒，讓妹妹有個伴。此時她卻笑著否認：「我哪有一天到晚跟你說要生小孩，生小孩只是一個代號，OK？」我愣了一下，都已經生了四個孩子，現在才跟我說，來生小孩吧只是一個代號？這下誤會大了。
弟弟摟著媽媽的手，親了又親，閉著眼睛把臉靠在媽媽的手臂上磨蹭，一臉陶醉，自言自語：「這是我的媽媽」。說完把臉抬起來跟大哥哥說：「媽媽只會泡ㄋㄟㄋㄟ給我，不會泡ㄋㄟㄋㄟ給你！」一副很得意的樣子，好像媽媽是他一個人專屬的，只愛他一個。我跟他說：「弟弟，傻傻，大哥哥小時候喝媽媽的ㄋㄟㄋㄟ，喝了一個月，你才喝了三天」。弟弟不懂我的意思，還是滿臉神氣十足。
猷在紐西蘭出生，當地非常提倡親餵母乳，媽媽很認真、很辛苦的餵了他一個月，到後來沒奶了，算是盡力了。他坐在弟弟的旁邊，聽到我這麼一說，毫不示弱的跟弟弟說：「聽到了沒有？我一個月，你三天！」弟弟還是不懂我們在說什麼。坐在餐桌對面的妹妹聽到了，也跟著問：「媽媽，我幾天？」媽媽回憶：「你和小哥哥應該都是兩個禮拜左右」。妹妹聽了，雖然比不過大哥哥，但是還是比弟弟三天強，很滿意的看著弟弟：「嘿嘿，我兩個禮拜，你才三天」。
Nu很淡定，繼續享受媽媽特別下廚料理的日式照燒雞，對於他只喝了媽媽兩個禮拜的ㄋㄟㄋㄟ，只有低頭笑笑，沒有表達什麼意見。倒是弟弟聽到姐姐這麼說，突然了解他才喝了媽媽三天的ㄋㄟㄋㄟ，實在有點弱，開始嗯嗯啊啊的假哭，急了起來。其實，媽媽剛生下他的時候，很快的決定不再勉強自己忍受親餵的痛苦，而且用奶瓶餵，我這個奶爸也可以幫忙分擔。這個時候的她，是最快樂的媽媽吧，才能生出這麼樂觀、被罵被打都沒事的快樂小孩。
我坐在那兒看到孩子們，為了喝媽媽的ㄋㄟㄋㄟ喝了幾天在那邊較量，覺得好笑，把碗筷放下，兩手一揮：「好啦，別吵了，我們幾個只有我喝媽媽的ㄋㄟㄋㄟ喝最久」。四個孩子用狐疑的眼神看著我，停頓了幾秒。我挺起胸膛，面不改色的說：「我喝了25年」，老婆聽了大聲爆笑。
猷和Nu兩兄弟吃完飯先下桌，窩到沙發上滑手機去了，剩下弟弟妹妹還沒吃完，我們立刻轉到兩大兩小模式。老婆習慣飯後泡杯咖啡，吃一塊餅乾，坐在弟弟旁邊滑手機，完全放鬆。而我則是習慣三餐之間盡量不吃東西，免得又要刷牙。晚餐後為了陪他們留在餐桌上，趁機吃點零食，解解饞，吃完等一下刷完牙就不再吃任何東西。
沒多久弟弟妹妹開始鬥嘴，弟弟手上拿了幾塊樂高積木，妹妹看了不開心的說：「弟弟，你剛才不是答應我要給我紅色的？」這種狀況我看多了，妹妹愈是表現得不開心，弟弟愈不可能給她。我跟她說：「妹妹，男人說的話不要輕易相信！」老婆聽了哈哈大笑：「老公，你怎麼可以這樣教妹妹？」
即使有四個孩子，我們算是有點經驗的父母了，有時候還是會為了孩子的教養問題齟齬。老婆認為我經常護著妹妹，被我寵壞，讓她不好管。我也曾經因為弟弟晚上只黏著媽媽，很難安撫，感到挫折。所幸，我們都比以前成熟了，有什麼不愉快，經過幾分鐘，幾個小時，總是能夠坐下來溝通。通常都是我主動示好，如果我很久不說話，她也懂得察言觀色，體恤我的心情，主動跟我溝通。
夫妻是人世間最親密的情感關係，有人選擇分開離異，這是法律上賦予的權利，但是感情上的記憶難以抹滅。最難的應該是親子關係，我們沒有權利選擇父母，父母也不能選擇子女，這是一輩子最深刻的關係，永遠無法逃避。
前幾天看她悶不吭聲，猜想她一定有哪裡不開心，把她拉到房間抱抱，聽她傾訴，這是我們之間長久以來保有的一個習慣。原來她最近買的Dyson V11 Pro無線吸塵器已經想了很久了，可是擔心我會有意見，遲遲不敢做決定。之前也是用Dyson無線吸塵器，後來電池壞了，換成小米，這是Nu建議她買的。一開始使用還算滿意，她習慣開到最強模式，電力撐不了幾分鐘，常常還沒打掃完就沒電了。我建議她可以用標準模式，這樣大約可以用半小時，可是她還是認為強力模式才能吸得乾淨。
她對軟裝設計一直很有興趣，前陣子想要報名參加，我看晚上的課程結束已經十點，問了一句會不會太晚了，她認為我有意見就擱置了。如果我要買什麼東西，參加什麼課程，或是捐款，她大都不會有意見，為什麼她想要做什麼，我就會有意見。這一次捐款給敘利亞難民，收到兩條手工編織狗狗圍巾，雖然之前跟她溝通過，收到打開她還是氣爆了。
其實，這只是男人和女人溝通模式的不同。我太習慣理性思考，不經意的給她意見，反而讓她以為我不同意她。以前我工作忙常常不在家，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決定，她說，從現在開始，她要買什麼、做什麼，告訴我只是告知，而不是徵求我的意見。我聽了點頭如搗蒜，心想，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子嗎？讓她把話說出來，輕鬆多了。
細嚼慢嚥的妹妹，這一天的晚餐又是最後一名了。眼看就快吃完我可以去洗碗了，她天真無邪的問我：「爸比，你死了以後上天堂想要變成什麼？」自從她很小的時候，我唸了「爺爺的天堂筆記本」給她聽，她問我這個問題已經不下十餘次。腦海中浮現一個畫面，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想變成一顆大樹，在森林裡的大樹。」想像我是一顆高聳入雲的大樹，天上幾朵白雲，徐風一陣吹來，翠綠的葉子搖曳，閃閃發光，看盡日月星辰，天地萬物。
妹妹問我：「媽媽呢？媽媽會變成什麼？」老婆剛好從房間裡面走出來，聽到我們的對話，我發揮想像力，幫她回答：「如果爸爸是大樹，媽媽就是一隻鳥，在我旁邊飛來飛去。」嗯，說完自己也覺得有創意。「而且媽媽是一隻啄木鳥，每天在我身上敲打，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媽媽聽了很開心，深表贊同：「對，我會變成一隻啄木鳥，每天在你爸爸身上咚咚咚。」說著說著兩隻手向我胸口伸過來。顯然，我又取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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