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爺爺

Nu最近很積極，積極的幫忙拍賣家裏斷捨離的東西。原本留了一個入門鏡頭給猷，當時他還在德國交換，問他要不要，留給他學攝影用，他學測申請學校的自傳不是想加入攝影社嗎？剛好我有一個50mm f1.8鏡頭焦段重複。他說要，就這樣留給他躺在哪裏將近一年，時間到了沒有動靜，有天晚上把它交給Nu，交代兩句，他馬上用手機拍照上傳，隔兩天就賣掉了。賣的價錢竟然跟我當年買新的差不多，厲害！

有人送的全新登山杖用不到，一支辦續約加價送的新手機，還有那只老婆從德國抱回來，躺在小木屋好幾年全新昂貴的德國黑森林咕咕鐘，幾萬塊的東西，都給他賣了。一支用了好幾年的BenQ手機，外觀看起來還可以，也給他賣了。對方為了三百塊跟他殺價，說是高二女生很窮，買不起新手機，Nu回答說他是高一男生，已經窮到要賣手機了，請姐姐不要再殺價了。原本對方無故遲到，一度讓他不想賣給她了，而且三番兩次更改面交時間，最後他還是沉住氣成交了。整個拍賣還有交易過程他一手包辦，除了回覆對方需要耐心和同理心，跟買家的約定、誠信，成交後的服務態度，都是很棒的經驗學習。

問他為什麼最近這麼積極拍賣東西，還問家裏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幫忙拍賣的，以為他還在盤算Kindle，看他已經存夠了錢，可是沒有要買的意思。他回說，現在要開始存錢為一兩年後換新手機做準備，聽到一兩年後這幾個字，腦袋裡一秒鐘閃過他是不是想要存大學學費，正感到心裡安慰，原來是想著換新手機。其實也不錯了，願意自食其力，用自己的能力賺零用錢，而不是伸手要。願意忍耐購買欲望一兩年，只為了得到更好的手機，很多大人不一定做得到。

這陣子回北埔的頻率少了很多，因為一些緣故，加上生活重心在台北，跟老婆討論，雖然北埔是我的故鄉，在小木屋過夜的機率愈來愈低，是不是把它賣了，再另作規劃。只是一個想法，第二天早餐時間她跟Nu談起，問他的意見，Nu驚訝的回答：「啊，連房子也要賣？」他大概以為又接到一個拍賣任務。也許有一天真的就全部託付給他。

這兩三個禮拜其實不平靜，弟妹生病，也是一個大手術，一家人跟著內心不安。原本規律的生活很快被打亂，每天的行程不定。偶爾接弟弟回來住一兩個晚上，看到笑眯眯的弟弟雖然開心，但是因為阿嬤已經照顧他兩個月，弟弟回到家對環境顯得有點生疏，前幾秒還笑得像彌勒佛，想睡或肚子餓瞬間哭起來驚天動地，整個房子像是在搖一樣很難安撫下來。老婆急著想要抱弟弟，我擔心她剛開完刀不久，身體還在復原狀態，不讓她抱。她不能像以前駕輕就熟哄弟弟睡，急躁起來，妹妹在旁吃醋，或是我說錯一句話，惹她生氣，整個家裏的氣壓和氣氛就不對了。

有一天跟Nu一起去買水果，一路上跟他聊聊最近聽到的事，還有看的書，想聽聽看他的看法。他說他聽過因果，說是愛因斯坦說的，知道大概意思，就是有因必有果。他對於一切都是注定好的這個觀念很不以為然，他認為人生一切都要靠自己，只要願意就能改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聽他侃侃而談，覺得Nu真的長大了，他這個年紀有這個想法很不錯。可是談到媽媽手術後的照顧，不能提重物，不能抱弟弟，妹妹需要全心全意照顧，我們兩個看法不同。他認為我說的不一定對，跟媽媽說的不一樣，不知道要聽誰的。兩個人背了三大袋水果，去7-11拿博客來的三本書，走回家的路上沒有再多說話，氣氛跟腳步一樣沉重。

Nu對弟弟念念不忘，老是問弟弟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弟弟送去阿嬤家是一個不得不的選擇。如果老婆沒有生病，這些都不會發生，阿公阿嬤主動提起要幫忙照顧弟弟，無非是想讓他們的女兒能夠專心靜養。可能是因為母性生物本能使然，四個孩子，她就一直惦記著幾個月大的弟弟。這樣也好，因為常常回去汐止看弟弟，也讓岳母看到女兒的復原狀況，讓她放心。照顧嬰兒很辛苦，整天的時間被綁著，她掛心媽媽的辛勞，在我看來，岳母所做的一切，還是為了子女的愛，對女兒的疼惜。如果貿然把弟弟接回來，除了原本的復原計劃會打亂，岳父岳母也會擔心。

這段時間，好像老天爺在考驗我能不能把心定下來，周遭一些小東西突然故障，雖然都是小事情，可是幾乎一天一件，還是造成生活的不方便。汽車中控鎖不動了、車門警示燈無端亮起來、大燈一個不亮、濾水器水管漏水，電風扇卡住了、浴室肥皂架掉下來，老婆手錶掉了、用很多年的音響突然破音、數據機壞了、網路斷線，最後，連馬桶也不通了。光是這個馬桶，就花了一個禮拜時間，用了兩瓶通樂和小通，半瓶洗髮精，大小通管器都使上了。請了四個水電師傅，最後發現是社區大樓地下污水管的問題。

有時候想想，上天給我的考驗微不足道，只是身旁的「物」來擾亂我的心，還不至於是身體的病痛，應當感恩。這些生活中的小小不便，身為一家之主，總有責任感想要把它們處理好，幸運的是，身旁多了一個Nu跟我一起動手出主意。電風扇壞了，交給他維修，雖然是兩個人協力完成。汽車中控鎖不動，兩個人拿著手機當作手電筒到地下室停車場研究，雖然沒有成功，還是得靠車廠維修。馬桶不通，兩個人拿著各式各樣的工具，一個人拿通管器，一個人往馬桶裡推進，或是兩個人趴在地上研究馬桶構造，想要拆下來試試。看Nu戴著手套，很自然地主動把手放進馬桶裡探究有沒有堵塞物，這不是每一個孩子願意做的事。古人說：「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國家為？」見微知著，從小事做起，他願意彎下腰，我相信他將來會有自己的一片天。

我終於明白，孩子長大的過程裡，每一次我們試圖用大人對小孩的角度跟他們說話，都會造成壓力，或是衝突，剝奪了孩子學習獨立思考的能力。唯有用平等的立場，把他們當作大人來看待，才能真正讓他們學習自立，學會愛自己也愛別人，成為我們的生命夥伴。每一個孩子都會長大成熟成為有思想的個人，父母的責任應該是他們的人生諮商師，信任他們，讓他們自己作主。如果他們沒有來找我，我就不要給意見。

每個人終究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很多人窮其一生放不下對子女的擔心，希望我以後老了不要這樣。看到別人，想到自己，慢慢領悟到：孩子青春期開始有自己的想法，要放心。成年之後走自己的人生道路，要放手。兒女成婚建立自己的家庭，要放下。對孩子放心、放手、放下，了無牽掛，這正是子女來到我們的人生與我們連結與修行的意義。光武大哥說他們夫妻花了五年時間取得孩子的完全信任，信任什麼呢？信任孩子自己可以完全做決定，無論是什麼決定，爸爸媽媽都會用愛來支持和陪伴。

猷的青春期我還在職場上汲汲於名利，我沒有做好父親的角色，或是錯過他的成長階段，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在他未來的人生道路用另外一個角色和方式去補償。Nu還有機會讓我學習當一個青少年的好爸爸，但是估計只剩下兩年的黃金時間，再來他也要成年了。記得這一點，下次他再吐我槽的時候，我要想像他前世很可能是我的爺爺，要耐心聽他把話講完，這樣心情就會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