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9日 星期五

厚臉皮

浴室偌大鏡子裡看到自己,左手成一個環狀像是美式足球明星抱著弟弟,右手熟練地拿著牙刷幫妹妹刷牙。弟弟好奇地看著姐姐,抬頭瞇著眼給我一個微笑,他可能覺得這個畫面太有趣了。心裡默數著幾秒鐘,讓妹妹自己再刷幾次後漱口,我小跑步抱著弟弟跑回廚房,把剛才下鍋的蔥油餅翻面。


看時鐘時間差不多了,把弟弟放下,他恩恩啊啊的撒嬌還是要抱抱,搖搖晃晃跟在我屁股後面。一手拿著小鏟子,一手拉出儲物櫃快速把咖啡罐拿出來,把咖啡豆放進新買的咖啡機,按下按鈕,磨豆聲嘰嘰喳喳響起。幾個大步跑到餐桌後按下王俊傑與陳明章老師的阮上愛的玫瑰花鋼琴曲,這算是我們家的起床號,再小跑步回到廚房就定位置,弟弟跟著我團團轉。顧著蔥油餅,看著咖啡機冒著一縷青煙,一天的序曲就這樣開始了。

熱騰騰的蔥油餅配著一杯剛泡好的咖啡,這是老婆的最愛。把咖啡餐盤擺好,我在餐廳喊著「早餐準備好了」,正在小房間忙著準備弟弟妹妹上學書包衣物的老婆走出來回應:「謝謝老公!」,恭敬地請她上桌,把弟弟抱上他專屬的嬰兒座椅。我們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聊天討論今天要做什麼,中餐晚餐要吃什麼,這些就是我們一天的大事了。

妹妹自己換好衣服,在廁所裡呼喊著:「爸爸,我好了」。放下手裡拿著的咖啡,嘴裡還咀嚼著酥脆的蔥油餅,到廁所拿著衛生紙幫妹妹擦屁股。不管阿德勒心理學大師說什麼不要讚美孩子,還是忍不住稱讚她:「妹妹好棒,早上一起來就能大便,而且是軟軟的,不是羊大便哦」。洗好手牽著妹妹回到餐桌上,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繼續高雅地舉起我的德國馬克杯,喝著哥斯大黎加的現煮咖啡,吃一口台灣義美蔥油餅。


老婆和Nu用餐完畢,通常剩下妹妹還在細嚼慢嚥,開放式的餐廳廚房可以一邊陪著她說話,一邊收拾餐盤洗碗、洗奶瓶,還不時回頭顧著妹妹讓她覺得我還在陪著她吃早餐。當年老婆一個人包辦,而我絲毫不能插手置啄的室內設計,真的是很有前瞻性。

我們倆像是靈魂交換似的,所有以前她做的事,幾乎都由我來接手。我開玩笑的說,現在洗碗擦桌子變成我的嗜好一樣,有時候她還跟我爭著誰要洗碗,她說只要晚餐是我煮的,碗就給她洗。而只不過一年多前,我在家保持著古人的明訓:「君子遠庖廚」,從來不洗碗。現在除了洗碗,洗衣服、烘衣服、摺衣服、收衣服,我也可以一個人靜心完成。

一早拎著幾個奶瓶洗,也成為我的樂趣之一,看到奶瓶就想馬上拿起來洗,這就是所謂的制約吧。看著她翹著腿在餐桌上優雅地喝著咖啡,配著幾片高熱量的夾心餅乾,我拿著抹布翹著屁股趴在地上擦地板,撿拾掉在餐桌下面的屑屑。腦海裡一整個錯亂,好像看到以前的我們,只是兩個角色一整個調換過來,低著頭還不忘調皮的問她:「我的臀部看起來性感嗎?」。

除了餐廳廚房,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馬桶不通,浴室水管不通,也都是我的事,再也不用找外面的師傅了。常戲稱我是家裡的水電工,夜裡常常拿著一支疏通器,一支手電筒,在浴室裡東拉西扯,把一些污垢清理出來。有時候Nu會跟我搶著要做,大部份時間是我獨立一個人完成。看到洗水槽經過我的處理之後,水流聲咕嚕咕嚕順暢無比,再也不積水了,真的很有成就感。開心的跟老婆說,人家是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的哲學家,我是深夜遇見釋迦牟尼佛的水電工。


這一切看起來很美好,可是就是有一個罩門,弟弟在晚上要哄睡,我完全沒有辦法,這跟妹妹以及兩隻大的小時候狀況完全不同。弟弟好像一隻訓練有素的寵物,白天笑得跟彌勒佛一樣,人見人愛,一到夜裡,除了媽媽之外,沒有第二個人有辦法。夜裡的他像一隻無尾熊一樣黏在媽媽的身上,只認一個主人,哭的時候我抱過來再怎麼搖也安撫不了。老婆上廁所蹲馬桶洗澡洗多久,我就要抱著他哭多久,而且哭得很淒慘。

一個星期五的早上,原本計劃送小孩上學後去看早場電影。前一天夜裡老婆很警覺地發現弟弟好像發燒了,雖然只有略高於37.5度,她不放心,還是一早取消原有行程,通知托嬰中心,帶他去看門診。醫生檢查不出來有什麼異狀,沒有感冒症狀,喉嚨沒有發炎,就是發燒介於37.6~38.2度之間。醫生囑咐回家再觀察,雖然沒有大礙,但是不建議送去學校,我們只好帶著弟弟回家。

弟弟一整天不舒服,低聲咿咿呀呀哭了一天,沒有怎麼睡,但是食慾還可以,弄了一整天,老婆和我都累了。他這個年紀不能說話,問不出來哪裡不舒服,只能靜靜地看著他這樣。到了晚上又燒起來,這次燒到39.5度,趕緊給他吃退燒藥。反反覆覆,他睡不好,我們也睡不好。9點多幫妹妹洗完澡,喝完ㄋㄟㄋㄟ,念完故事書,我先陪她睡覺。


睡夢朦朧之中聽到老婆在罵我,嘴巴嘰哩呱啦的碎碎念。大意是弟弟都已經哭著起來爬到廁所門口找她,怎麼我還能睡得著,也不幫一下?揉揉眼睛一看手錶,凌晨1:30,無奈的爬到床的另外一頭說我來抱一下試試看,她這時候已經在氣頭上大聲說:「不必了,你抱沒有用,還不是一直哭,等一下弟弟哭得更慘還不是要我來弄、更累!」。

摸摸鼻子,躺回床上,弟弟哭聲不斷,老婆的怒氣瀰漫一整個房間。我睡不著了,心裡頭也有點氣,起身到書房念經,不知道怎麼了,就是靜不下心來,彷彿弟弟的哭聲就在我的耳朵旁圍繞,這是第一次。不一會兒她氣忡忡抱著弟弟出來想要餵退燒藥,我把弟弟抱過來量體溫,右耳36.9度,左耳37度,還好啊,沒有燒。她氣著說:「什麼沒有燒?!」她抱過去一量,真是怪了,38度。

於是我們吵架了,這應該是結婚二十幾年來最激烈的一次,兩個人像皮球一樣把「我」無限放大,彼此撞擊,互不相讓,你一句我一句,愈來愈大聲,完全在氣頭上,失去理性。在房間外面的走廊上看到她一手抱著弟弟,兩眼怒火中燒看著我,竟然冷不防重重地打一下我的胳臂。我愣了一秒沒想到她會動手,不知道從哪裡借來的熊心豹子膽也用力打一下她的手臂。她狠狠地回擊用腳踹我一下,我也不甘示弱用腳踢她一下,兩個人像小學生一樣,竟然在半夜大聲吵架,而且還是結婚以來第一次肢體衝突。Nu聽到吵鬧聲用力推開他的房門,看到走道外面我們兩個劍拔弩張,互相對峙,他大聲地叫:「你們在幹什麼啊?!」。


戰場移到隔壁小房間,她吩咐Nu裝棉被套,準備和弟弟長期抗戰到隔壁房間睡。三個大人在小房間拉扯,我一手抱著不明就裡還在懷裡哭的弟弟,老婆兩手撥弄著我要搶回去,Nu在旁緊張地說:「爸,你不要這麼固執啦」。我大聲請他們兩個靜下來,不要再說了,其實要靜下來的是我。念頭一到這裡,把弟弟交給老婆回到主臥,Nu回他的房間睡覺。墊著大枕頭坐在床頭,想要靜坐,根本靜不下來,深呼吸,隱隱約約看到剛才吵架場面裡的自己,好像不是真的,會不會一覺醒來是一場夢?攀爬過去床緣,拉拉她的手,她不理我。

躺在床上,各種念頭湧上,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際:唸書不及格都可以重修,大不了人生重修,下輩子再來。最近看了楊博士的讀書會影片,還有一本書「告別娑婆」,想想人生間的愛欲情仇,囿於夫妻與親子關係,不可能達到他們說的一體或自性的境界,或像古人一樣拋棄一切去修行,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有點失去信心,想要放棄。一看手錶已經3點多,看來一時和解無望,後面會怎麼樣就讓它怎麼樣。頓時感到身體非常疲倦,精疲殆盡,一放鬆,就睡著了。

早上7點不到開車到猷學校宿舍幫他搬行李衣物,房間清空東西整理好放到車上後,我們兩個坐在學校的早餐店,我跟他說昨天晚上爸爸媽媽吵架了,這是最嚴重的一次。他嘴巴咬著三明治若無其事的說,他知道,弟昨晚在現場已經line他,說爸爸媽媽吵架,吵得很激烈,不過現在有好一點。兩兄弟真有默契,第一時間就互相通報。看到猷的反應,我就放心了。


回到家匆匆忙忙拿起昨晚買的水果,帶著猷和妹妹到汐止山上拜拜,這是岳父大人幾個禮拜前交代的事。每一年這個時候王氏宗親要到山上的土地公廟拜拜,感謝土地公和祖先的庇佑。合掌站在土地公前面,心裡默念,報上自己和一家人的名字,特別跟土地公說明我的老婆是汐止人,請他一如往常,保佑眾生,但是我們家昨晚發生的事,可能他也知道了,這是我個人的責任,我會自己處理。

猷回到家,四個孩子湊齊了,家裡的氣氛不一樣,我觀察老婆的臉色,雖然還是不跟我說話,或是問她不答話,至少沒有氣呼呼的。晚上夜深人靜,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靠過去給她抱抱,她一直推著說:「走開啦,怎麼會有人這麼厚臉皮,好像沒有事情發生一樣?」。我說,我就是厚臉皮,不然怎麼會跟妳生四個?這是晝夜清晨讀書靜修最大的收獲。故事情節接下來如何發展,就靠大家自己去想像了。她說只能原諒我一半,另外一半記著。我們吵架後好像一個能量的釋放,說也奇怪,弟弟不知名的發燒不藥而癒,前一天那麼大的衝突,好像就煙消雲散了。

幾個禮拜前一家有點知名度的顧問公司邀請我當專家顧問,約我喝咖啡,時間自由,按小時計酬,我想這不錯啊,能幫助別人又有額外收入,興沖沖回家問老婆意見,她說你是時間太多喔?言下之意就是不贊成。第二天清早起來腦海裡閃過幾個ideas,看到這家顧問公司人才濟濟,談國際化、品牌行銷,各種商業議題都大有人在,如果我的動心起念是要幫助別人,應該把我獨特的人生經驗跟別人分享,幫助他們得到人生的幸福。就算是夫妻吵架,如何快速和好我應該也是很有經驗吧。


趁著頭腦清楚,列下幾個題目line給老婆,想等她起床問她的意見,這5個顧問題目是:如果我接受Y公司顧問,開價1小時X元,想到下面的題目,你覺得如何?

1. CEO奶爸的日常 - 漫談工作與人生的目標
2. 相愛到白頭 - 談婚姻的愛與被愛,工作與家庭的平衡
3. 幸福人遊戲 - 我是如何成為人生的億萬富翁
4. 品牌與人生 - 如何用品牌管理的思維面對人生議題
5. 國際觀讓你活得更精彩 - 為什麼有時候要像外國人一樣思考

老婆看完靜靜喝著她的咖啡,面無表情淡淡地回答我,別傻了,怎麼可能有人會付錢聽你說話?我不死心,晚上跟EMBA學生分享,意外的學生反應比預期還好,還是因為我是他們的老師,期末考快到了,要打成績?碩博班學生大都選擇1、2、或4,其中選4的最多。大四學生的選擇很不一樣,選3或5的比較多,三分之二選5。我又問了幾個朋友,把他們的正面反應告訴老婆,她還是不動如山,就不再提了。

事過境遷,猷期末考結束開始放寒假,每天晚上小小的餐桌上一家六口熱熱鬧鬧。一如往常,Nu忍不住出聲:「妹妹,坐好,專心吃飯!」。老婆問:「Nu,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哥哥講你吃飯要坐好,你的心情怎麼樣?」,還沒等Nu回答,猷在旁邊就接著搭腔說:「弟,你那時候不止是離開椅子,爬上爬下,根本就是在地下滾」,Nu臉紅笑著回說:「哪有啊?」。全家哈哈大笑,誰也沒有提過兩天前爸爸媽媽半夜吵架的事,好像就是未曾發生一樣。


突然明白,幸福的境界哪裡是苦苦追求來的?看了那麼多書,聽了有智慧的演講,全部都是一個方便。所謂的覺悟、醒覺、明心見性,都是在一瞬間,過了河就要把筏捨棄,哪有那麼多事情要執著或追求?幸福,就是很多的一瞬間,如果一直想要抓住那個境界,人生反而會忽略每天生活中點點滴滴本來就有的幸福。夫妻還會吵架嗎?還是很可能會,孩子們會有病痛嗎?來日方長,當然也會。要做到的是,怎麼來,就讓它怎麼去,一件事也不留。臉皮厚一點,這樣,幸福感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油然而生。看來,老婆對於我自以為是的顧問題目反應冷淡,再次證明老婆永遠是對的,原來她才是我真正的大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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