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這台小鯨已經跟了我們家10年。說它小，其實是一台5米1的大車，是當年買給老婆的禮物，一台百萬休旅車搭配她嬌小的身軀。看上這台車是因為它的電視廣告詞太吸引我：「人生重要的不是你所在的位置，而是去的方向。」當時在廣州主持亞太區主管經營會議，還特別放這部車的TVC給各國總經理看，親自上場解說。
回到台北一下飛機就載她去展示中心，不到半小時就訂車了。喜歡它的超大空間，可以裝載一家人的幸福。因為有兩台車，使用率不是很高，有一度差一點把它賣了。沒想到老婆高齡懷了女兒，順理成章把這台標準美式大七人座留下來。10年開不到10萬公里，雖然有點歲數，有時候有點小脾氣，時間久了，反而有了感情和回憶，捨不得換車，目前也找不到更好的選擇。
猷和Nu經常坐在第三排兩個人嘀嘀咕咕，這兩兄弟從小叫他們大隻的、小隻的，現在多了兩隻小的，有時候還改口不了。週末把弟弟接回家，這幾個月難得三排座椅又坐滿了。弟弟在第二排嬰兒座椅恩恩啊啊的，好奇的看著窗外，猷看著弟弟有感而發輕聲問Nu：「弟，以後我們兩個要怎樣跟弟弟互動？」第一個弟，就是Nu，唸成二聲迪，是猷對Nu的專用稱呼。第二個弟弟，唸成底滴。真的是有點confused，每次猷問我們：「弟呢？」老婆和我都會不約而同回問：「哪一個？」 Nu回答得很快：「就是妹妹跟弟弟互動啊，就像我們一樣，我們差四歲，他們也差四歲。」猷好像懂了，回答長長的一聲「喔」。
等到弟弟像猷的年紀，猷就40歲了，真嚇人。如果妹妹28歲結婚嫁人，我已經75歲了，很難想像那一天。妹妹剛出生將近一年有餘，一直有種做夢感，總覺得不真實，老天爺怎麼會對我這麼好，在我這個年紀給我一個女兒，真的是半夜也會偷笑。跟同學朋友在一起，總是互相勉勵要把身體養好，到時候一定要參加我女兒的婚禮，開玩笑的說，如果大家到時候七老八十需要瑪麗亞幫忙推輪椅，那就多訂一倍的桌數。
有一天晚上幫妹妹洗完澡，正幫她穿衣服，她突然表情認真的說：「把拔～我想要結婚」。我的天啊，妳不是才4歲多一點嗎？怎麼現在就想結婚呢？我是有點驚訝，隨意的回答她：「為什麼呢？」「為什麼妳想要結婚呢？」妹妹說：「因為我喜歡男生啊」「我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夢到很多男生」，還不是一個，是很多個。我問妹妹：「妳有夢到爸爸嗎？」話都還沒講完妹妹就回答：「沒有！」我說妹妹啊：「如果妳現在結婚就要搬出去跟別的男生一起住，不能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了」，妹妹好像有聽懂，有點著急的回說：「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只是據實以告，不算是恐嚇吧。
據我所知，周遭好幾個男性長輩嫁女兒前一個晚上不是失眠就是哭了一夜，等到自己有了一個女兒，才能體會爸爸對女兒的疼愛。人們常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實在是再貼切也不過。如果有朝一日要把在身邊呵護二三十年的情人交到另外一個男人的手裏，怎麼不會肝腸寸斷？當年岳父要把第一個女兒嫁給我的時候心裡一定很難受，百般不願意。女兒剛出生的時候，我跟老婆建議，女兒鋼琴可以不學，小提琴可以不拉，跆拳道不能不會，最好把她訓練成黑帶高手，不會被人欺負。以前看兩隻大的，沒有這些顧慮，有了女兒，心情真的很不一樣。
妹妹很番嗎？老婆總是這麼說，怎麼我就一點也沒有這個印象。孩子天生就有不同的氣質，但是個性的養成，大都是因為父母的教養，還有兄弟姐妹與同儕朋友的影響。妹妹天生就是一個女人樣，以前在公司加班到九點十點回家，她還不到兩歲吧，剛學會說話沒有多久，一看到我進門就說：「老公愛你哦」，一整天的疲憊馬上煙消雲散。老婆則是在一旁吹鬍子瞪眼（沒有鬍子），心裡在想，她可沒有教妹妹這一句，家裡沒有電視，從哪裡學來的？晚上一定要我唸故事書給她聽，哄她睡覺。不是要我抱抱，就是她用手勾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臉轉向她，朦朧中看到一對笑瞇瞇像月亮彎彎的眼睛，在夜裡發亮，很滿足的注視著我。除了老婆，還有那個女生會對我這樣？有時候兩眼交錯，小小的眼睛裡面竟然有大人的眼神，一陣雞皮疙瘩，妹妹前世真的很可能是我的情人。
孩子小時候非常依賴父母，人類是唯一的動物在嬰兒時期如果沒有父母的照顧很容易早夭，不只是因為食物、安全，更重要的是感覺被愛，不會被遺棄，這正是妹妹這個年紀最需要的。如果說，幾個月大的弟弟看我們像是凹凸鏡裡面個子扁扁小小的爸爸媽媽，而他可能經常想像自己是一個巨嬰，可以對阿公阿嬤、爸爸媽媽發號司令。而妹妹這個年紀看到爸爸媽媽的形象應該是巨大無比的，她一方面時時刻刻渴望爸爸媽媽對她有無窮無盡的愛與保護，另一方面也畏懼爸爸媽媽的責備（應該說怕媽媽比較多），深恐我們棄她而去。她的一言一行，無不想討我們的歡心，希望引起我們的注意。我們說什麼，她就學什麼，像一隻鸚鵡一樣。老婆唸心經，妹妹在旁邊聽了沒有幾遍，就一字不漏全部記了下來，而且還會糾正我們。可想而知，平時我們跟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她的腦海產生記憶。其實那一個孩子長大的過程不是這樣？
我跟老婆說，如果明天我們其中一個突然離開人世，妹妹可能是四個孩子唯一會哭的。不是猷和Nu不愛我們，而是他們已經長大到可以壓抑自己的情緒，學會有一點堅強，懂得男人有淚不輕彈，剛好在這個年紀不會輕易表露自己的內心情感世界，換句話說，就是有點酷。而弟弟呢，實在年紀太小，除了想睡覺肚子餓要喝ㄋㄟㄋㄟ會哭，會生氣，還不懂得傷心。哭得最慘，會一直說她想爸爸、想媽媽，一定就是妹妹了。這個年紀的孩子，3歲到6歲之間，最需要我們的愛，因為爸爸媽媽是她的全部。
這一個多月的妹妹，因為要三番兩次修補蛀牙，真的是很可憐。大人看牙醫都會害怕得兩腿發軟，更何況是一個4歲的小孩一個月半內看了四次牙醫。聽到牙醫診所的鑽牙機磨刀霍霍似地發出尖銳的聲音，怎麼不會膽戰心驚，嚎啕大哭？每一次看牙醫我都緊抱著她，那一針一針的麻藥就好像打到我的嘴巴裡面，吱吱喳喳的器械聲，伴隨著妹妹歇斯底里的哭聲，彷彿每一個痛都痛在我的心裡面。只好閉著眼睛，心裡一直默念著南無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祈求時間一分一秒趕快過去。
好不容易補好牙齒，我和妹妹一樣，一身汗水，走出牙醫診所到對面的超市買水果蔬菜。結帳的時候後面一位媽媽因為她的孩子，大約也是妹妹這個年紀，可能只是覺得好玩推了推車差一點撞到前面的人，這位媽媽沒有跟前面的人道歉，反而不顧周圍有很多人用極大的分貝大聲斥責她的孩子：「你在幹什麼啊！？」「叫你不要推，你是聽不懂哦！？」孩子哪裡是聽不懂，這麼大聲，整個超市都靜下來了，我們已經走到門口還聽得見那位媽媽在怒罵小孩，只見那個小男孩低著頭不語。妹妹把我的手抓得更緊了，幾公尺以外的情緒，她都感受得到。聽了很心疼，一方面安慰妹妹，心裡面也告訴自己，引以為戒，絕對不可以對這個年紀的孩子這樣發洩大人的情緒。
有一天我們手牽手一起送妹妹上學，妹妹走在前面，兩步之遙，看著女兒的背影，老婆自言自語，還是在問我：「不知道妹妹長大以後會有多叛逆？」我說什麼是叛逆呢？幼稚園中班的時候，因為上課吵鬧，調皮搗蛋，被老師強力拖著要把我關到廁所裡面，我大聲的哭，兩手拉扯老師的手，雙腳死命地抵住廁所門口，說什麼也不進廁所，老師巨大的手拉得我的小手好痛，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感覺。這樣算不算叛逆？
小學一年級，因為上課喜歡說話、好動，很快被級任老師注意。每一次上課覺得老師好像只跟我一個人講話，雖然當時我還不是班長，她會分派班上的任務給我，其實對我還不錯。學期末在我的成績簿上給了一個評語：「聰明但貪玩」，一看就知道這是寫給我的爸媽看的。他們看了也沒有說什麼，事實上，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這件事，即使鄰居大人說我是「搞頭王」（客語：孩子王、帶頭玩），我的父母也不以為忤。這樣算不算叛逆？
小五的時候，隔壁搬來新鄰居，她大力稱讚一位老師，說是她這輩子遇見最好的老師，鼓勵我去他的家教補習班。我不喜歡補習，經她再三慫恿，於是我報名參加。這位老師每次上課十幾分鐘就叫我們背書，說是半小時、一小時後要抽考，然後就離開到樓下去了。大家一陣刮燥開始緊張兮兮背書，很快我就背好了。小孩子哪有那麼多耐心和自制力，沒有多久大家就嬉鬧起來。我想老師離開這麼久還不回來，就跑到樓下去找老師說我們背好了。他可能沒想到學生會跑下樓找他，他這會兒正在客廳看電視呢，再出幾個範圍給我們背書。
這樣往返催促幾次，他回到小教室開始抽問，結果我每一題都答對，要不在老師還沒把題目唸完我就插嘴搶著回答。他終於惱羞成怒，正經八百跟大家說他要講一個秘密，說是外星人已經來到地球，此時此刻正坐著太空船在外面上空徘徊，表情極為嚴肅認真，說得我們這些小孩子信以為真，全班鴉雀無聲。一個轉折，老師說外星人來地球是為了抓一個人，要把他抓走把他的腦袋打開，因為裡面都是大便，那個人就是張安佐。語畢全班哈哈大笑，我面紅耳赤，再也不敢頂撞這位老師。當然，後來我就不去補習了。雖然如此，還是很感謝這位老師對我桌球的啟蒙，聽說以前是校隊，他的抽球真的很厲害！
小時候一個人很孤單，印象裡常常被年長的鄰居小孩欺侮。高年級的時候喜歡打架，誤以為體能好可以贏得別人的尊敬。畢業旅行的時候因為隔壁班同學出言羞辱我，我就動手打人，一腳把他的下巴踢破流血。這樣的年輕氣盛到了國中一年級沒有太大的改變，雖然因為成績好，經常功課全班第一，校排前五，老師給我的評語，其實我知道是老師請班長按照教師手冊寫的：「敦品勵學」，連我自己看了都覺得好笑。
我總是穿著顏色比別人白的訂做卡其服，不是AB褲就是喇叭褲，把身體曲線包得緊緊的。母親是裁縫師，被別人質問我就理直氣壯的回說：「這是我媽媽做給我的！」書包背帶拉得長長的，拖到膝蓋的位置晃啊晃，裡面沒有兩本書，經常不戴帽子，褲子少一條皮帶，一副不良少年的樣子。一直到有一天，國文老師用紅色毛筆在我一篇憤世嫉俗的作文寫了十幾頁的評語，把我的作文簿都快寫完了。一開頭就是「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結語是：「願你在你的聰明才智中，加一分傻勁！」真的是醍醐灌頂，到現在我還是很感激她。
這樣算不算叛逆？
國二特別重視外表，有一天朝會全校檢查頭髮，全班就我一個人沒有理髮，自忖不算長，可以含混過關。沒想到導師不給情面，也不管我的數學模擬考幾近滿分，全班第一（導師教數學的），拿起剪刀就當著大家的面把我的頭髮從前面剪了一撮下來。當場感到非常氣憤惱怒，滿臉通紅，那個樣子看起來像是一個叫化子癩痢頭。在一個三千多個學生男女合校的學校裡，這是何等的恥辱！戴著帽子，一回到教室，二話不說把書包收拾一下，馬上從後門翹課回家了。一回到家終於忍不住氣得哭了出來，爸媽一直安慰我，跟著我出氣說老師怎麼可以這樣。
父親帶我到後面的理髮廳修剪，理髮師傅在父親前面不斷數落老師的不是。理完髮，擦乾眼淚，回到家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父母都是受日本教育，小學老師每次家庭訪問，他們兩位對老師總是極其尊敬，鞠躬再三，請老師好好管教我。如果在學校不聽話，請老師不要客氣，好好修理我。然而這一次頭髮事件，原本以為回家會被罵，父母的反應令我很意外。回想起來，那個年代嚴格規定理三分頭，導師是公正不阿的，沒有因為誰的成績好而偏袒誰，其實要感謝他鼓勵我考北聯，畢業後曾經回去學校看他。
國中一年級下學期我就學會抽煙了（我已經戒菸多年），那個時候學生沒有錢，幾個朋友湊零用錢買零菸，幾個人合抽一根菸，然後用透明塑膠袋輪流重複的吸吐，一下子就頭暈得厲害。可能不小心被人看見了，有人跟我母親通風報信，說我吸食強力膠，我當然沒有。當時柑仔店有一種零食是把鳳梨心泡糖水賣給小孩子，小時候我喜歡這種甜甜的零食。我回答母親，可能是因為我愛吃這個，看起來黃黃的，放在塑膠袋裡被人家誤會了。母親說：「我跟她講，我的兒子不可能做這種事情，我就知你不會。」就那麼一次，她再也沒有過問。
還有好多好多。
每一個孩子都會有一個蛻變期，不管孩子變得怎麼樣，父母對孩子的愛永遠不會改變。如果孩子不聽父母的話，開始會頂嘴，會跟你吵架，就是叛逆，猷在高中經歷了一個短暫的叛逆期。老婆總說那個時候的他，像個刺蝟，說沒幾句話就沖了起來。在我今天看來，還好。Nu現在剛好在這個時期，有自己的想法，覺得爸爸媽媽說的話不一定對，喜歡辯論（以前我也是，爸媽說我是拗館的館主，客語意思就是辯論大王）。請他做一件事，有時候推三阻四的，感覺好像有一大堆理由，其實是因為有自己的意見，不喜歡爸爸媽媽幫他做決定。
妹妹以後會怎麼樣呢？我也不知道。就像我的高中同學羅文嘉說的：「叛逆的解藥是愛」。當年父母給我的，我都記得。從小我是一個在讚美中長大的孩子，鄰居看我書法字寫得漂亮，誇獎不已，父親在旁很驕傲的說，我兒子沒什麼優點，就是喜歡讀書寫字。下課喜歡拿隻粉筆趴在騎樓水泥地板上塗鴉，鄰居看到誇獎我很會畫畫，還特意找小的不能再小的空隙小心翼翼踮腳尖走進我家，怕踩到我畫在地上的「作品」，媽媽還會得意的把我參加各種學藝競賽，美術書法作文比賽得獎的獎狀拿出來現。高中到台北求學，在外租房，從鄉下地方來到五光十色的台北，鄰居問我父親，怎麼放心讓我一個人住在外面，不會學壞嗎？我的父親回答他：「給他自由啦」。
即使走過這些叛逆期，童年受到的讚美與信任帶給我很大的自信。在妹妹未來轉大人的過程裡，可能會跟我們有很多衝撞，或是會有很多行為態度我們看不慣。需要調整的是我們做爸爸媽媽的心態吧？不管她的青春期會變得怎麼樣，或是會不會像當年的我那樣叛逆，她永遠是我的掌上明珠，我的小公主，有誰想要動她一根汗毛，我一定跟他拼命。兒子們，不要嫉妒，誰叫你們跟我一樣有小GG。當然，女兒結婚那一天我是一定會哭的。那又怎麼樣？
回到台北一下飛機就載她去展示中心，不到半小時就訂車了。喜歡它的超大空間，可以裝載一家人的幸福。因為有兩台車，使用率不是很高，有一度差一點把它賣了。沒想到老婆高齡懷了女兒，順理成章把這台標準美式大七人座留下來。10年開不到10萬公里，雖然有點歲數，有時候有點小脾氣，時間久了，反而有了感情和回憶，捨不得換車，目前也找不到更好的選擇。
猷和Nu經常坐在第三排兩個人嘀嘀咕咕，這兩兄弟從小叫他們大隻的、小隻的，現在多了兩隻小的，有時候還改口不了。週末把弟弟接回家，這幾個月難得三排座椅又坐滿了。弟弟在第二排嬰兒座椅恩恩啊啊的，好奇的看著窗外，猷看著弟弟有感而發輕聲問Nu：「弟，以後我們兩個要怎樣跟弟弟互動？」第一個弟，就是Nu，唸成二聲迪，是猷對Nu的專用稱呼。第二個弟弟，唸成底滴。真的是有點confused，每次猷問我們：「弟呢？」老婆和我都會不約而同回問：「哪一個？」 Nu回答得很快：「就是妹妹跟弟弟互動啊，就像我們一樣，我們差四歲，他們也差四歲。」猷好像懂了，回答長長的一聲「喔」。
等到弟弟像猷的年紀，猷就40歲了，真嚇人。如果妹妹28歲結婚嫁人，我已經75歲了，很難想像那一天。妹妹剛出生將近一年有餘，一直有種做夢感，總覺得不真實，老天爺怎麼會對我這麼好，在我這個年紀給我一個女兒，真的是半夜也會偷笑。跟同學朋友在一起，總是互相勉勵要把身體養好，到時候一定要參加我女兒的婚禮，開玩笑的說，如果大家到時候七老八十需要瑪麗亞幫忙推輪椅，那就多訂一倍的桌數。
有一天晚上幫妹妹洗完澡，正幫她穿衣服，她突然表情認真的說：「把拔～我想要結婚」。我的天啊，妳不是才4歲多一點嗎？怎麼現在就想結婚呢？我是有點驚訝，隨意的回答她：「為什麼呢？」「為什麼妳想要結婚呢？」妹妹說：「因為我喜歡男生啊」「我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夢到很多男生」，還不是一個，是很多個。我問妹妹：「妳有夢到爸爸嗎？」話都還沒講完妹妹就回答：「沒有！」我說妹妹啊：「如果妳現在結婚就要搬出去跟別的男生一起住，不能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了」，妹妹好像有聽懂，有點著急的回說：「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只是據實以告，不算是恐嚇吧。
據我所知，周遭好幾個男性長輩嫁女兒前一個晚上不是失眠就是哭了一夜，等到自己有了一個女兒，才能體會爸爸對女兒的疼愛。人們常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實在是再貼切也不過。如果有朝一日要把在身邊呵護二三十年的情人交到另外一個男人的手裏，怎麼不會肝腸寸斷？當年岳父要把第一個女兒嫁給我的時候心裡一定很難受，百般不願意。女兒剛出生的時候，我跟老婆建議，女兒鋼琴可以不學，小提琴可以不拉，跆拳道不能不會，最好把她訓練成黑帶高手，不會被人欺負。以前看兩隻大的，沒有這些顧慮，有了女兒，心情真的很不一樣。
妹妹很番嗎？老婆總是這麼說，怎麼我就一點也沒有這個印象。孩子天生就有不同的氣質，但是個性的養成，大都是因為父母的教養，還有兄弟姐妹與同儕朋友的影響。妹妹天生就是一個女人樣，以前在公司加班到九點十點回家，她還不到兩歲吧，剛學會說話沒有多久，一看到我進門就說：「老公愛你哦」，一整天的疲憊馬上煙消雲散。老婆則是在一旁吹鬍子瞪眼（沒有鬍子），心裡在想，她可沒有教妹妹這一句，家裡沒有電視，從哪裡學來的？晚上一定要我唸故事書給她聽，哄她睡覺。不是要我抱抱，就是她用手勾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臉轉向她，朦朧中看到一對笑瞇瞇像月亮彎彎的眼睛，在夜裡發亮，很滿足的注視著我。除了老婆，還有那個女生會對我這樣？有時候兩眼交錯，小小的眼睛裡面竟然有大人的眼神，一陣雞皮疙瘩，妹妹前世真的很可能是我的情人。
孩子小時候非常依賴父母，人類是唯一的動物在嬰兒時期如果沒有父母的照顧很容易早夭，不只是因為食物、安全，更重要的是感覺被愛，不會被遺棄，這正是妹妹這個年紀最需要的。如果說，幾個月大的弟弟看我們像是凹凸鏡裡面個子扁扁小小的爸爸媽媽，而他可能經常想像自己是一個巨嬰，可以對阿公阿嬤、爸爸媽媽發號司令。而妹妹這個年紀看到爸爸媽媽的形象應該是巨大無比的，她一方面時時刻刻渴望爸爸媽媽對她有無窮無盡的愛與保護，另一方面也畏懼爸爸媽媽的責備（應該說怕媽媽比較多），深恐我們棄她而去。她的一言一行，無不想討我們的歡心，希望引起我們的注意。我們說什麼，她就學什麼，像一隻鸚鵡一樣。老婆唸心經，妹妹在旁邊聽了沒有幾遍，就一字不漏全部記了下來，而且還會糾正我們。可想而知，平時我們跟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她的腦海產生記憶。其實那一個孩子長大的過程不是這樣？
我跟老婆說，如果明天我們其中一個突然離開人世，妹妹可能是四個孩子唯一會哭的。不是猷和Nu不愛我們，而是他們已經長大到可以壓抑自己的情緒，學會有一點堅強，懂得男人有淚不輕彈，剛好在這個年紀不會輕易表露自己的內心情感世界，換句話說，就是有點酷。而弟弟呢，實在年紀太小，除了想睡覺肚子餓要喝ㄋㄟㄋㄟ會哭，會生氣，還不懂得傷心。哭得最慘，會一直說她想爸爸、想媽媽，一定就是妹妹了。這個年紀的孩子，3歲到6歲之間，最需要我們的愛，因為爸爸媽媽是她的全部。
這一個多月的妹妹，因為要三番兩次修補蛀牙，真的是很可憐。大人看牙醫都會害怕得兩腿發軟，更何況是一個4歲的小孩一個月半內看了四次牙醫。聽到牙醫診所的鑽牙機磨刀霍霍似地發出尖銳的聲音，怎麼不會膽戰心驚，嚎啕大哭？每一次看牙醫我都緊抱著她，那一針一針的麻藥就好像打到我的嘴巴裡面，吱吱喳喳的器械聲，伴隨著妹妹歇斯底里的哭聲，彷彿每一個痛都痛在我的心裡面。只好閉著眼睛，心裡一直默念著南無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祈求時間一分一秒趕快過去。
好不容易補好牙齒，我和妹妹一樣，一身汗水，走出牙醫診所到對面的超市買水果蔬菜。結帳的時候後面一位媽媽因為她的孩子，大約也是妹妹這個年紀，可能只是覺得好玩推了推車差一點撞到前面的人，這位媽媽沒有跟前面的人道歉，反而不顧周圍有很多人用極大的分貝大聲斥責她的孩子：「你在幹什麼啊！？」「叫你不要推，你是聽不懂哦！？」孩子哪裡是聽不懂，這麼大聲，整個超市都靜下來了，我們已經走到門口還聽得見那位媽媽在怒罵小孩，只見那個小男孩低著頭不語。妹妹把我的手抓得更緊了，幾公尺以外的情緒，她都感受得到。聽了很心疼，一方面安慰妹妹，心裡面也告訴自己，引以為戒，絕對不可以對這個年紀的孩子這樣發洩大人的情緒。
有一天我們手牽手一起送妹妹上學，妹妹走在前面，兩步之遙，看著女兒的背影，老婆自言自語，還是在問我：「不知道妹妹長大以後會有多叛逆？」我說什麼是叛逆呢？幼稚園中班的時候，因為上課吵鬧，調皮搗蛋，被老師強力拖著要把我關到廁所裡面，我大聲的哭，兩手拉扯老師的手，雙腳死命地抵住廁所門口，說什麼也不進廁所，老師巨大的手拉得我的小手好痛，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感覺。這樣算不算叛逆？
小學一年級，因為上課喜歡說話、好動，很快被級任老師注意。每一次上課覺得老師好像只跟我一個人講話，雖然當時我還不是班長，她會分派班上的任務給我，其實對我還不錯。學期末在我的成績簿上給了一個評語：「聰明但貪玩」，一看就知道這是寫給我的爸媽看的。他們看了也沒有說什麼，事實上，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這件事，即使鄰居大人說我是「搞頭王」（客語：孩子王、帶頭玩），我的父母也不以為忤。這樣算不算叛逆？
小五的時候，隔壁搬來新鄰居，她大力稱讚一位老師，說是她這輩子遇見最好的老師，鼓勵我去他的家教補習班。我不喜歡補習，經她再三慫恿，於是我報名參加。這位老師每次上課十幾分鐘就叫我們背書，說是半小時、一小時後要抽考，然後就離開到樓下去了。大家一陣刮燥開始緊張兮兮背書，很快我就背好了。小孩子哪有那麼多耐心和自制力，沒有多久大家就嬉鬧起來。我想老師離開這麼久還不回來，就跑到樓下去找老師說我們背好了。他可能沒想到學生會跑下樓找他，他這會兒正在客廳看電視呢，再出幾個範圍給我們背書。
這樣往返催促幾次，他回到小教室開始抽問，結果我每一題都答對，要不在老師還沒把題目唸完我就插嘴搶著回答。他終於惱羞成怒，正經八百跟大家說他要講一個秘密，說是外星人已經來到地球，此時此刻正坐著太空船在外面上空徘徊，表情極為嚴肅認真，說得我們這些小孩子信以為真，全班鴉雀無聲。一個轉折，老師說外星人來地球是為了抓一個人，要把他抓走把他的腦袋打開，因為裡面都是大便，那個人就是張安佐。語畢全班哈哈大笑，我面紅耳赤，再也不敢頂撞這位老師。當然，後來我就不去補習了。雖然如此，還是很感謝這位老師對我桌球的啟蒙，聽說以前是校隊，他的抽球真的很厲害！
小時候一個人很孤單，印象裡常常被年長的鄰居小孩欺侮。高年級的時候喜歡打架，誤以為體能好可以贏得別人的尊敬。畢業旅行的時候因為隔壁班同學出言羞辱我，我就動手打人，一腳把他的下巴踢破流血。這樣的年輕氣盛到了國中一年級沒有太大的改變，雖然因為成績好，經常功課全班第一，校排前五，老師給我的評語，其實我知道是老師請班長按照教師手冊寫的：「敦品勵學」，連我自己看了都覺得好笑。
我總是穿著顏色比別人白的訂做卡其服，不是AB褲就是喇叭褲，把身體曲線包得緊緊的。母親是裁縫師，被別人質問我就理直氣壯的回說：「這是我媽媽做給我的！」書包背帶拉得長長的，拖到膝蓋的位置晃啊晃，裡面沒有兩本書，經常不戴帽子，褲子少一條皮帶，一副不良少年的樣子。一直到有一天，國文老師用紅色毛筆在我一篇憤世嫉俗的作文寫了十幾頁的評語，把我的作文簿都快寫完了。一開頭就是「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結語是：「願你在你的聰明才智中，加一分傻勁！」真的是醍醐灌頂，到現在我還是很感激她。
這樣算不算叛逆？
國二特別重視外表，有一天朝會全校檢查頭髮，全班就我一個人沒有理髮，自忖不算長，可以含混過關。沒想到導師不給情面，也不管我的數學模擬考幾近滿分，全班第一（導師教數學的），拿起剪刀就當著大家的面把我的頭髮從前面剪了一撮下來。當場感到非常氣憤惱怒，滿臉通紅，那個樣子看起來像是一個叫化子癩痢頭。在一個三千多個學生男女合校的學校裡，這是何等的恥辱！戴著帽子，一回到教室，二話不說把書包收拾一下，馬上從後門翹課回家了。一回到家終於忍不住氣得哭了出來，爸媽一直安慰我，跟著我出氣說老師怎麼可以這樣。
父親帶我到後面的理髮廳修剪，理髮師傅在父親前面不斷數落老師的不是。理完髮，擦乾眼淚，回到家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父母都是受日本教育，小學老師每次家庭訪問，他們兩位對老師總是極其尊敬，鞠躬再三，請老師好好管教我。如果在學校不聽話，請老師不要客氣，好好修理我。然而這一次頭髮事件，原本以為回家會被罵，父母的反應令我很意外。回想起來，那個年代嚴格規定理三分頭，導師是公正不阿的，沒有因為誰的成績好而偏袒誰，其實要感謝他鼓勵我考北聯，畢業後曾經回去學校看他。
國中一年級下學期我就學會抽煙了（我已經戒菸多年），那個時候學生沒有錢，幾個朋友湊零用錢買零菸，幾個人合抽一根菸，然後用透明塑膠袋輪流重複的吸吐，一下子就頭暈得厲害。可能不小心被人看見了，有人跟我母親通風報信，說我吸食強力膠，我當然沒有。當時柑仔店有一種零食是把鳳梨心泡糖水賣給小孩子，小時候我喜歡這種甜甜的零食。我回答母親，可能是因為我愛吃這個，看起來黃黃的，放在塑膠袋裡被人家誤會了。母親說：「我跟她講，我的兒子不可能做這種事情，我就知你不會。」就那麼一次，她再也沒有過問。
還有好多好多。
每一個孩子都會有一個蛻變期，不管孩子變得怎麼樣，父母對孩子的愛永遠不會改變。如果孩子不聽父母的話，開始會頂嘴，會跟你吵架，就是叛逆，猷在高中經歷了一個短暫的叛逆期。老婆總說那個時候的他，像個刺蝟，說沒幾句話就沖了起來。在我今天看來，還好。Nu現在剛好在這個時期，有自己的想法，覺得爸爸媽媽說的話不一定對，喜歡辯論（以前我也是，爸媽說我是拗館的館主，客語意思就是辯論大王）。請他做一件事，有時候推三阻四的，感覺好像有一大堆理由，其實是因為有自己的意見，不喜歡爸爸媽媽幫他做決定。
妹妹以後會怎麼樣呢？我也不知道。就像我的高中同學羅文嘉說的：「叛逆的解藥是愛」。當年父母給我的，我都記得。從小我是一個在讚美中長大的孩子，鄰居看我書法字寫得漂亮，誇獎不已，父親在旁很驕傲的說，我兒子沒什麼優點，就是喜歡讀書寫字。下課喜歡拿隻粉筆趴在騎樓水泥地板上塗鴉，鄰居看到誇獎我很會畫畫，還特意找小的不能再小的空隙小心翼翼踮腳尖走進我家，怕踩到我畫在地上的「作品」，媽媽還會得意的把我參加各種學藝競賽，美術書法作文比賽得獎的獎狀拿出來現。高中到台北求學，在外租房，從鄉下地方來到五光十色的台北，鄰居問我父親，怎麼放心讓我一個人住在外面，不會學壞嗎？我的父親回答他：「給他自由啦」。
即使走過這些叛逆期，童年受到的讚美與信任帶給我很大的自信。在妹妹未來轉大人的過程裡，可能會跟我們有很多衝撞，或是會有很多行為態度我們看不慣。需要調整的是我們做爸爸媽媽的心態吧？不管她的青春期會變得怎麼樣，或是會不會像當年的我那樣叛逆，她永遠是我的掌上明珠，我的小公主，有誰想要動她一根汗毛，我一定跟他拼命。兒子們，不要嫉妒，誰叫你們跟我一樣有小GG。當然，女兒結婚那一天我是一定會哭的。那又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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