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方塊

猷說：「弟弟是我們四個裡面精神力最強的，打都打不怕！」，短短的一句話，十足詮釋了弟弟現在的狀態。原本說好，請猷幫忙照顧妹妹，Nu顧弟弟，剛好他們兩大兩小各自相差16歲。後來在餐桌上聽到他們私下交換，猷負責弟弟，Nu顧妹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四個有了微妙的互動。

問弟弟他全家最怕誰？第一個回答的就是大哥哥，然後是媽媽，我緊接在後排名第三。長久以來用餐時間都是我坐在他的旁邊，這樣媽媽才可以好好用餐。弟弟一開始都吃得很好，沒有多久就會用手玩食物，後來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不餓。幼兒園下午三點提供點心，五點半回到家其實還不餓。這一點最近跟妹妹確認，以前她幼兒園放學回來，也是不餓。可能是幼兒園考慮大部分家庭爸爸媽媽都要上班，晚餐時間比較晚。

夏天白天時間長，有天傍晚天色還亮，我們家晚餐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警衛劉先生按電鈴，幫忙送包裹來，老婆在門口問他：「還沒下班啊？」。他搔搔頭說：「還沒啦，還沒六點哩」。老婆回頭與我相視而笑，有點尷尬，一看時鐘，真的六點不到，別人還在上班，我們家已經快要吃完晚餐。

弟弟如果吃飯不乖，之前的法寶就是用拇指食指作狀要彈他，頗有嚇阻作用。如果真的輕輕彈他一下，他會嗯嗯啊啊把手伸過來要我吹吹，一副要人秀秀的樣子。很快的，這一招不管用了，他發現彈一下根本不痛不癢。接下來升級到橡皮筋，小時候學了一招用單手就可以勾住橡皮筋彈人，這是小孩子之間的遊戲，彈一下像是被螞蟻咬一下，如果從背後不經意開玩笑彈下去，會把別人嚇一跳。大部分時間，只要把橡皮筋放在桌上，就會讓弟弟乖乖的一口接一口。這個情況一直到最近，也沒有用了。即使真的拿橡皮筋給他彈下去，他也表現得無動於衷。看得出來他是硬ㄍ一ㄥ，一定會痛但是故意跟你笑嘻嘻，於是，這一招也宣佈失效了。

最後一招殺手鐧就是抓癢不求人，以往都是他在房間玩到失心瘋不睡，玩具賴著不收，把沙發當跳跳床，才會把它拿出來。原本放在床頭的抓癢不求人是在日本百元商店買的，用沒有多久就被折斷。後來把竹子做的拿出來，說實話打在大腿上還真的有點痛，拿在手上亮相就已經很有效果了。沒想弟弟進化得如此之快，玩具就是不收，灑在地板上連走路的地方都沒有，依然在沙發上跳啊跳。我拿起抓癢不求人高舉揮舞，做威脅狀，只見他把屁股翹高，像唐老鴨一樣對著我搖啊搖，不驚不懼，還非常挑釁、嬉皮笑臉的說：「來啊，你來追我啊」，說完就跑。

一時天旋地轉，眼前出現一個畫面。大概就是弟弟這個年紀，有一次我做錯事被父親處罰，他拿起竹修仔毫不留情的往我的小腿抽了兩下，我笑咪咪的對他說：「不會痛，不會痛」。這下子把他給惹火了，竹修仔像槍林彈雨般落在我的腿上。我強忍幾秒鐘，憋著氣，父親看我站得直挺挺的，打得愈來愈兇。瞬間，我忍不住了，哭聲像爆竹一樣崩裂出來。事後，密密麻麻一條一條竹修仔落下的痕跡化作血絲，烙印在我的腿上。母親拿著面速力達母幫我擦藥，一邊唸著：「自家好，恁皮，被人打講不會痛。」意思是我很頑皮，自作自受。

由此可見，弟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從此，他對抓癢不求人免疫。猷說得沒錯，弟弟真的很不一樣。他的未來，不可限量，或者說，難以想像。

自從最後一件神器也失效之後，餐桌上我已經完全棄守，猷很盡責的負責接手。自此，橡皮筋、抓癢不求人，成為他餐桌上的道具。一到用餐時間，弟弟坐中間，左右兩邊就是猷和我坐鎮，只要弟弟失控，尖叫狂跳或是耍寶搞笑，猷就會立即站起來，嚴陣以待。雖是訓斥，語氣溫和而堅定，很有威嚴。他抱起弟弟的樣子，根本就像是他的爸爸。媽媽說這完全是學她以前管教猷和Nu的方式，而我低頭偷笑，享受大權旁落。

猷大學畢業，等待入伍，在台灣程式教育協進會得到一份講師的工作，負責教導國小學生暑期營隊，目的是引發孩子對程式設計的興趣。看了他試講的內容，以及正式授課的簡報，真的做得非常好。我請他用電視大螢幕播放，試講給我們聽，深入簡出，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而且還用程式設計了一個簡單的遊戲。我猜想他會很成功，果不出其然，他很快就上手，認真的個性，讓他得到組長的誇獎，工作得很愉快。看他分享跟孩子們在教室的互動照片，就是一個大哥哥的樣子，我相信他在家裡帶弟弟妹妹的「實戰經驗」，應該很有幫助。

有課的時候，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出門，而且還主動提早到教室幫忙。晚上最後一個回家，我們會留一份飯菜給他。第一個出門，最後一個回家，像極了以前的我。有時候下課還要開檢討會，回到家七點多，一進門就繞著媽媽分享白天上課的情況，講個不停，跟他國中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當時也是每天下課就在廚房繞著媽媽轉，把白天在學校發生的事一整個講出來，如果我下班的早，在旁邊也聽得津津有味。有時候，早上他第一個起床，我聽到聲音起來幫他準備早餐、切水果，他也是在我旁邊轉啊轉，熱情的跟我分享工作上的事。原來，當爸爸也可以跟當媽媽一樣，很有趣。

曾經以為我有如此豐富的職場經驗，不論是在大學授課，或是輔導新創團隊，自認可以對年輕人提供許多實質的協助。老婆也時常鼓勵我，認為我的經驗可以幫助這些有善心做好事的新創公司。而自己的孩子長大了，猷和Nu都算是成人了，開始跟他們在職涯發展的話題上有比較多的互動，可是總覺得我說得多，能夠真正給他們的幫助少，不如我在外面跟學生和或新創團隊的互動。

猷畢業回家之後，有一兩次我們在外面吃飯時聊得很多。有一天中午我們一起接妹妹放學，在五花馬聽他聊到以前在學校做專題與教授同學的互動，很激動，我無意辯駁，只能適時沈默。隔桌的頻頻看著我們這一桌，猜想我們的關係。要是以前，我可能會想要以父親的姿態高壓式的論個是非對錯，於是，變成他選擇沈默。

威棣畢業後原本在鴻海工作，沒多久辭去很多人稱羨在大公司的工作，選擇克難旅遊的方式，去了60個國家，找到了自己。如今用語言和說故事的熱情，擔任英文老師，收入不菲，想要帶爸爸媽媽環遊世界。從世俗的角度來看，大部分的父母希望孩子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可是他用自己的能力創造價值，不受雇於人，而成為一個經濟獨立的人，其實就是一個創業的過程，很不簡單，很多父母也不一定做得到。

回到家，我跟猷說，如果每一個大學生畢業之後，一年之內不可以去外面公司找工作，不住家裡，不能跟父母拿錢，要用自己的能力為他人創造價值，讓別人願意付錢，這樣能活下來的人有幾個？我跟他說這就是一個人真正的價值。

他的是非對錯觀念很強，有時候想要告訴他人生其實沒有絕對的對錯，可是一時不容易跟他溝通這些觀點。想想自己也是這三四年才有很大的想法改變，不再那麼執著應該不應該，他的人生，應該讓他自己體會。他後來在工作上的表現，反而幫我上了一課，最好的方式，就是傾聽與陪伴，這一點，媽媽做得比我好太多。

Nu這個暑假花了很多時間在整理他外面租的房子，住在家裡，耳濡目染之下，他對居住環境的品質，有一定的要求。於是，媽媽負責設計與採購，他負責動手，把原本幾個月沒有人住的公寓整理得煥然一新。老婆這方面真的很有天賦，我常說她應該去房屋仲介或建設公司當顧問。而Nu動手做的精神也是很令人讚賞，如果他是用自己打工賺的錢做這些事，那就一百分了。

有一次猷備課，Nu幫忙到半夜一點，第二天早上他跟我說：「弟實在太強了，如果沒有他的幫忙，我真的做不出來」。除了以前機器人比賽經驗，Nu程式設計、數位邏輯學期成績都是100分。猷上課的時候播放Nu在哥斯大黎加參加WRO國際奧林匹克機器人大賽的影片給學生看，孩子們一下子就認出他就是「自由老師」的弟弟。猷跟教學組長說：「我弟小學就當國手了，真的很強！」他請我幫忙看一下Nu的履歷表，在他的強力推薦之下，Nu也被錄取當助教。

晚餐的時候，猷提議他取個暱稱，讓小學生容易叫得出來。我們七嘴八舌給他建議：Nunu怎麼樣？這是他的乳名，囡囡，唸成努努，小時候幫忙照顧他的蘇州阿姨都這麼叫他。不好，他不喜歡外人叫這個名字。文藝青年？這個Nu在網路上用很久的名字，有點知名度。吉米，還是小米哥哥？他的英文名字是Jimmy. 或是寶島青年？這是他最近幫媽媽在淘寶買東西的暱稱。嗯，寶島青年哥哥，好像還不錯，他咧嘴笑，還是認為自己想想再做決定就好了。

在他的指導之下，妹妹在暑假的第二天終於學會3X3魔術方塊。為了教她，早上5點偷偷起來看YouTube，反覆看教學影片還是不會，結果妹妹在小哥哥的一對一教學下先學會了。後來才發現影片中有一個步驟文字說明錯誤，難怪我怎麼都學不會，以為自己真是老年癡呆。摸索了一上午我還是學會了，事隔46年，重新學會了魔術方塊，真是不可思議。當年因為魔術方塊，我成為鄰居孩子們欽佩的對象，堂弟還跟嬸嬸說他很崇拜我，因為我會轉魔術方塊，當年的驕傲感又來了。

除了魔術方塊，妹妹暑假計畫還有學會打羽毛球和騎腳踏車。我興致勃勃到大潤發買了一個簡易攜帶式羽毛球網，赫然發現雖然她去年到內湖運動中心參加羽球課一個禮拜，還是一個球都打不到，索性把還沒打開用過的羽毛球網拿去退了。經過幾個晚上汗流浹背，說是我教她，不如說是她陪我打羽毛球，很快的妹妹可以跟我連續打10個球不落地。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腳踏車，感謝YouTube大神，看了兩支教學影片，信心大增。為了把腳踏板拆下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請Nu和猷兩個哥哥幫忙也拆不下來，原來是我轉錯方向，而且簡易扳手變形了。拆下腳踏板之後，妹妹在幾次下坡滑行經驗中漸漸的適應了平衡感，經過一兩小時練習，我把腳踏板裝上，她就學會腳踏車了，很神奇。

這一天早上天氣好得不得了，日本等級的空氣品質，蔚藍的天空，公園裡綠意盎然，令人感到心曠神怡。雖然在太陽底下我的汗水像雨水般落下，我的心情跟妹妹臉上燦爛的笑容一樣喜悅。我把影片上傳到一家人群組，猷在上課空檔回line問我是不是邊跑邊錄影，媽媽搶先回答：「爸爸這個教練只會涼涼的坐在旁邊」。我不甘的澄清：「昨天拆腳踏板汗流浹背跟在妹妹後面跑來跑去都沒人知」「你們看，這就是老夫老妻的日常，被老婆誤解是很正常的」。猷回應：「真的很強，已經三個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指妹妹在短短幾天內學會羽毛球、魔術方塊，和腳踏車三件事。然後又回：「爸爸媽媽你們兩個不要在這裡曬恩愛了」。

除了3X3，妹妹還學會了變形金剛、三角形、蘋果等異形魔術方塊。還有4X4，這也是Nu很快的自學，然後教她的，難怪她常說：「我好愛小哥哥哦」。妹妹一直要我跟她比賽，我只會3X3和蘋果魔術方塊，怎麼跟她比？經過她再三慫恿，我不自量力的轉起魔術方塊。妹妹在70秒內完成六面，我還在努力。她有點無聊，拿起變形金剛和三角形魔術方塊，一下子就轉好了。大約三分鐘多一點，我也完成六面。

老婆看我最近都在陪妹妹玩魔術方塊，哀怨的說：「你整天都在玩魔術方塊，看都不看我一眼」。這會兒，她在旁邊笑我：「老公，妹妹已經完成三個魔術方塊，你才轉好一個，不要再自取其辱了」。我好勝的回答她：「喂，我很有自信的，50歲以上的熟齡組，我一定排在很前面。至少在我們家，我是排名第三，OK？」她笑笑回我：「OKOKOK」。

人生就像一個魔術方塊，想要學會，永遠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