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5日 星期一

我現在要出征

離開公司之後,三年來除了回北埔和竹東設立獎學金,沒有一件事是自己去追求來的。開學之後,妹妹作息改變,除了週二到下午3:50,其他幾天都是中午放學,如果沒有事情,當然是我去接她回家。這幾個月很多工作進來,一個禮拜老婆要接妹妹四天,她開始照三餐唸我:「排一大堆東西!」,說我這個奶爸已經不奶爸了。剛開始不解,以前上班很忙,早晚不是她接小孩嗎?現在我的時間比起以前自由多了,為什麼她會不開心?


這一天早上我又有事要出門,請她幫忙送妹妹上學,提醒她到校門口要記得親妹妹,要低頭讓她親一下。在家剛把董事會日期輸入行事曆,她應該是接到email通知,發現她立即回覆當天有同學會,是不是不能參加了?奇怪,我的行事曆怎麼沒有收到她的行程通知,話說這會兒她應該是牽著妹妹的手過馬路啊。這幾年我們有個習慣,就是把自己的行程輸入行事曆,通知彼此,這是以前在公司的習慣,用在家人之間,互相告知有哪些活動,其實還挺好的。

正想著要如何處理,她馬上line來:「你自己看行事曆有多滿?!」我趕緊把協調董事會改期的line給她看,表示誠意:「放心,我的生命一定以妳為主,後面會慢慢推掉一些工作。」她秒回:「下學期都多接了,還推什麼?!」還是不開心,「算了,不去了,你排」,出現這一句算是重大警訊。我請她參加同學會,董事會可以改時間,而且還沒確定。她的氣還沒消:「不去了」「你盡量排」「煩死」,line咚咚咚不停。我跟她說「回來抱抱」,她根本不理我:「你自己仔細看看你的行事曆」「你自己去判斷你接的事情多還不多」。

實踐MBA學生人數驟減,授課效益不高,加上近日對佛法課有迷惑,想要暫停,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她,這樣週二就可以空下來陪她了。我想像自己是一隻哈巴狗,在她前面繞啊繞,搖著尾巴跟她說:「我會改進」。她還是不太相信,給了一個疑問句:「有學生選課了不接嗎?」這次沒有驚嘆號,好現象。我回說:「沒有開課就OK」,下一秒鐘立即發了通知給系辦助教,告訴她下學期暫時不開課了。她沒有再line來了,我鬆了一口氣,沒多久她就回來了。


她是對的,會有這樣的反應代表我們的生活節奏的確起了變化。原本一週兩次瑜珈課不上了,加入World Gym會員剛開始很熱衷,一個禮拜去兩三次,後來固定週三早上送完弟弟去上一堂瑜珈。暑假過後,作息改變,加上各種藉口:備課、沒睡好,要不然就是擔任社企顧問、新創導師,要出去開會。一個月去不到一次,索興不去了,就等著合約到期解約。我必須承認,這都是因為我,雖然已經婉拒幾個別人可能會羨慕的工作,一個不小心,我意識到自己彷彿失去生命主控權,一步一步回到以前工作忙碌的節奏。我決定要改變,有這個想法就已經很振奮人心了,這得要謝謝她。

我是行動派的,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想到就做。實踐的課不接了,北教大授課集中在週四一天,下午三點多就可以結束回來接弟弟。最大的決定應該就是週二上午的佛法課,當初因為老婆腦瘤開刀,我們一度悲觀,抱著最壞的打算,幸虧與光武大哥有緣,帶給我們很大的觀念改變,尤其是跟孩子的互動上,我們更加輕鬆。每個禮拜的課程,對我來說像是一場心靈瑜珈,很受用。最近幾次上課,心中有一些疑惑,覺得生命的目的還是要自己來探索,不假他人,決定暫時退出這個群組。

跟老婆討論幾次,雖然她經常不專心上課,不是放空滑手機就是躺著睡覺,可是我一直認為她深具佛性,這一生是來教化我的。她也認為這是一個重大決定,既然已經決定了,基於禮貌,也感恩光武大哥在我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在我們的生命之中,寫了一封短信告知他,表達感謝之意,希望以後有緣再跟他請益。就這樣,週二要成為自由日了。


這個月到北埔國中、北埔國小,還有竹東國中探視11個需要幫助的孩子。這些孩子幾乎都是單親,家境都是父親或母親一人獨立扶養,一家人每個月只有兩萬多的收入。有一位媽媽因為車禍洗腎,失去工作,目前只能靠家裡的積蓄過活。所幸孩子很陽光樂觀,在班上熱心服務,擔任兩屆班長。沒有親自去現場,實在很難用都市人的角度去理解他們的生活條件。

過去我都會事先跟老師探詢他們的興趣,然後花時間去找適合他們每一個人的書,買了之後自己會先閱讀,確定合適再送給他們。這一次的見面禮,統一買了一本書送給他們:「6分鐘日記的魔法」。這是一位德國青年到亞洲留學,在柬埔寨旅行發生車禍被摩托車撞斷了腿,在醫院躺了四個月,後來用寫日記的方式,專注在人生美好的事,重新站了起來,而且比大多數人還樂觀快樂,還創立了公司幫助別人。

小學四年級曾經聽老師的話,開始寫日記,一直寫到大學畢業去當兵為止,養成了與自己的內心對話、反省的習慣。謝謝這些孩子,因為要幫他們選書,重新接觸到這本有趣的書,薄薄一本日記手冊,只有111頁,按照我看書的速度一小時出頭就看完了。每天只要花6分鐘就可以養成寫日記的習慣,這麼簡單,實在很吸引人。


翻開第一頁日記本,要寫下每個月的檢視,接下來要回答每週的幾個問題,都是很基本的問題,但是不容易回答。例如你最要好的朋友是誰?書架上有一本國中時期閱讀的心理測驗,也有一模一樣的題目,不同的時期,答案都不一樣。國中、高中、大學、研究所,我可以立即回答,可是這一次,我想不出來最要好的朋友是誰?想了一會兒,答案就是我的老婆。每天在一起的時間最久,在生命的過程中,互相陪伴的時間最長,如果她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誰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有人說,人的一生不會超過7個知心的朋友,在這個定義裡,真正親密的朋友是每天都會聯絡,每個禮拜都會想到他好幾次,或互相見面,用這個標準來看,人的一生真的只能深交幾位好友。工作這麼多年,我很清楚職場上沒有一輩子的朋友。在你最開心的時刻,能夠與你分享喜悅; 在你最難過的時候,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在你日益衰老,步入黃昏之時,與你晨昏聚首,除了老伴,還有誰?如果我不明白往後大半日子要跟她攜手一起慢慢變老,跟她過不去就是跟自己過不去,我就是傻瓜一個。

以前她經常會問我:「你工作取得這麼大的成就,是為了什麼?」那個時候的我,總是斬釘截鐵的回答:「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真的是這樣嗎?其實不是。日記本裡有一個問題:如果可以回到10年前跟那時候的自己說30秒的話,我會說什麼?我會告訴那時候的自己:先做好人生規劃,再做事業規劃。那個時候的我,太精於完美的business plan,在工作上總是言出必行,說到做到,於是扶搖直上,爬上事業的高峰,但是沒有時常靜下來思考我要什麼樣的人生。當時的我,總以為把工作做好,家裡經濟顧好,就是盡到責任,世界自然會圍繞著我轉。


老婆常說,她從小的志願就是嫁做人婦,如果當時任何一個人出現在她面前,她都會嫁他。她常說她運氣好,嫁給了我,婚姻就像是一場賭注。同樣的問題我問自己,如果娶的不是她,我的生命必定產生巨大的改變,是好是壞,真的不知道。這一路走來,也很慶幸我的運氣,娶到了她,如果不是她,我不會走到這裡。

婚姻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很特殊的關係,這是人的一生唯一沒有血緣但是最親密的關係。法律賦予人們結婚的意義,但是又給予雙方分離的合法性。法律是人創造出來的,因為法律,讓人們對婚姻好像多了一個選擇權。人啊,是因為婚姻走進了一個枷鎖,還是讓兩個生命從此圓滿?這一念之間,都是自找的。

她最近常說我不夠熱情,在家跟一個出家人沒有兩樣,言語之中,充滿了哀怨。既然她已經再三示現,讓我下定決心改變,獲得新生。我決定每天晚上9點到次日早上8點,把手機關機,同時下載一個APP記錄管理。當我要專心陪妹妹畫畫、唸故事書給弟弟聽、看書、或是陪她,絕不打開手機。要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拿回生命主控權,就從關手機開始。曾想過要把FB帳號關掉,或是乾脆只留下通話功能,後來想想,現在這樣就好。


妹妹情感上很依賴我,每天早餐吃到一半總是要過來抱抱撒嬌:「我好愛爸爸」,還把腿跨到我的腿上,親我一下。老婆看在眼裡,醋勁大發,也放下筷子跑到我的耳朵旁邊吹氣,嗲聲嗲氣的說:「老公,我要抱抱」。說著說著,穿著單薄的睡衣學妹妹把兩腿跨坐在我身上,還不時回頭看妹妹,很有宣示主權的味道。親愛的,我手上還拿著一杯咖啡呢,妳這樣一整個人坐在我的大腿上磨蹭,怎麼受得了。這一天,行事曆排了什麼事情已經不重要,這一天怎麼過的也忘記了。

下午5點整,手機鬧鐘傳來弟弟稚嫩的聲音:「爸爸可以來接我嗎?爸爸可以來接我嗎....」,我故意讓它響個幾秒,接著對手機自言自語:「好啦好啦,爸爸這就去接你了。」喜歡弟弟妹妹叫我把拔把拔,這兩個字,是全世界最甜美、最好聽的聲音。我整裝待發,穿上外套,輕快的走到電梯口準備到地下室牽腳踏車,嘴裡不自覺的唱著一首歌:「我現在要出征,我現在要出征...」。雙手握緊拳頭向空中揮舞,我知道,我又回到了CEO奶爸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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