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

這天早上氣氛不錯，音響傳來悠揚的鋼琴音樂聲，室內彌漫著淡淡的咖啡香。恩還沒起來，老婆坐在妹妹旁邊，優雅的吃著早餐，看起來心情很好。妹妹喜歡吐司抹果醬，咬第一口就說「哇，好好吃唷」，然後很沒有心機的問媽媽：「媽咪，以前阿嬤會罵妳嗎？」媽媽一抹微笑，似乎明白問題意有所指，淡然的回答：「不會啊，阿嬤都不會罵我」。妹妹接著問：「那妳為什麼不能冷靜？」

老婆與我相視哈哈大笑。天真的妹妹顯然不知道她問了一個很有智慧的問題，她很好奇，又問媽媽：「那阿公會罵妳嗎？」媽媽笑笑，有點不好意思：「阿公也不怎麼會罵我呢，他只會罵其他人」。我看她不知道怎麼回答，想幫她緩頰：「有啦，一定有被罵過，只是媽媽忘記了。」吃完早餐我先到主臥浴室梳洗，老婆一進來就說：「妹妹這個問題真是問到我的痛處，我也很想冷靜啊」。

妹妹升上小一，原本在媽媽的教導之下，開始自己洗澡，只是都要媽媽坐在走廊上陪她聊天。台北房子也沒有大到哪去，可是妹妹就是不敢一個人洗澡、上廁所，或是一個人睡。早上我正忙著準備早餐，妹妹時常繞著我不放，一下子要陪她進去房間換衣服，要不然就是陪她上廁所。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撒嬌地說：「寶貝就要陪啊」，要是沒有睡飽，有起床氣，就會哭哭啼啼。媽媽在旁聽了受不了就開始罵人，如果這個時候弟弟也起來哭鬧，家裡的氣氛就一整個不好。

老婆說妹妹都是被我寵壞的，我總是說，小孩就是這樣，怕黑、沒有安全感，一陣子就好了。小孩要爸爸媽媽陪，能陪到幾歲呢？也不過幾年的時間。再過不了多久，你想陪她，她還不要你陪。

回想起來，小時候最痛苦的事之一就是上廁所，那時候廁所在靠近後門養豬養雞的地方，平時白天已經很陰暗了，晚上只有一個小小5燭光的燈泡，一個不小心，還可能掉進滿滿是蛆的糞坑裡，說有多害怕就有多害怕。平時爸爸在店面忙碌顧著生意，多虧媽媽或阿婆陪我上廁所。我總是要把門打開，一直講話，確定她們在外面等我。有一次大白天硬是拉著對面鄰居一個比我小幾歲的小孩陪我大號，他跟我蹲在裡面捏著鼻子一直喊好臭，出來的時候媽媽問我怎麼拖著他跟我一起去便所，我搔搔頭，很不好意思。

還有一件痛苦的事就是睡覺，每次不到九點就很睏想睡。鄉下房子狹長，前面是店面，中間有一道長廊，餐廳、廚房、浴室都在那裡。再進去才是睡覺的房間，再來就是陰暗的廁所、豬舍雞舍，平時裡面沒人都沒有開燈。

當時有一個電視節目：「法網」，專門播放一些兇殺案、分屍案之類的，內容非常驚悚，頗有警世嚇阻犯罪的意味。可是這個晚上九點開播的電視節目，苦了當時年幼膽小的我，每次聽到它的背景音樂，腦海就有很多恐怖畫面揮之不去，偏偏大人都愛看。爸爸總是唸我：「惡人無膽，連電視也不敢看！」我揉著眼睛，蹲在騎樓靠著牆打盹。媽媽看我一副可憐想哭的樣子，再三苦苦哀求她，才陪我到裡面睡覺。

從小睡在爸爸媽媽中間，一直到小學畢業、升國中前，被同學笑，怎麼這麼大還跟爸爸媽媽睡，才在房子中間長廊擺了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那時候房子後面已經改建成三層樓水泥房，爸爸媽媽和阿婆睡樓上，我一個人睡樓下。媽媽還問我，怎麼突然勇敢起來，敢一個人在樓下睡？

弟弟的狀況跟妹妹半斤八兩，只是表現的方式不一樣。妹妹已經可以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沙發上看書，一本接著一本，有時候我們有事情，會請妹妹幫忙唸故事書給弟弟聽。弟弟因為還不識字，無法自己閱讀，所以必須更大量的付出時間陪伴。光是吃飯，就像打仗一樣，我必須坐鎮在他旁邊，媽媽才能靜心吃她的飯。

通常一開始弟弟都會好好吃飯，只要我幫他用湯匙挖好一口飯菜，他就能一口接著一口吃。可是到了後面專注力下降，就會用手玩弄飯菜，無論每天飯前如何政令宣導都沒有用。經常要拿一條橡皮筋放在桌上，作狀要彈他，要不就是用海底小縱隊利誘他。如果真的給他彈下去，他就會舉起拿飯菜被彈的那隻手，臉部表情擠出痛苦的哭臉說：「幫我吹吹」。只要朝他手上輕輕吹一口氣，馬上乖乖的大口吃飯，問他是皮蛋還是好蛋，他會大聲回答：「好蛋！」

有時候實在受不了他隨時要引起你注意的調皮模樣，故意不給他吹吹，他就會哭天喊地要爸比抱抱。我低頭吃飯不理他，他停不下來，姐姐看不過去，就放下碗筷過來跟弟弟抱抱，然後他瞬間收起眼淚，誇張的大口吃飯。這，就是每一天在我們家上演的日常。

妹妹說：「以前媽媽只愛我一個人，生了弟弟之後，就不愛我了」，媽媽聽了回問她：「妳說，我現在哪裡不愛妳了？」妹妹一時也說不上來。這是可以理解的，原本是妹妹一個人獨享爸爸媽媽的愛，而且還有大哥哥小哥哥的照顧與疼愛，多了弟弟之後，她感受到愛被分享了。不僅如此，玩具也要分享。上次去日本，媽媽買了一個角落生物小白熊給她，弟弟搶去說是他的，雖然後來媽媽買了一個新的給她，但就不是原本媽媽買的那一個。

弟弟以前都說他是媽媽的寶貝，現在問他：「你是誰的寶貝？」他會毫不猶豫回答：「阿嫲」。問他晚上要跟誰睡覺，也是阿嫲，阿嫲的魅力可見一斑。問他：「媽媽是誰的寶貝？」他會指著我的鼻子笑瞇瞇的說：「你」。

問他全家最怕誰，他的答案總是大哥哥，因為猷會管他，不乖乖吃飯會把他抱起來到旁邊聊聊。自從前幾天晚餐玩鬧被媽媽關在儲藏室，任由他哭喊媽媽鐵了心就是不讓他出來，現在問他：「全家你最怕誰？」他的答案已經很識相的改成：「媽媽」。

雖然弟弟時常讓媽媽氣急敗壞，但是托他的福，猷和Nu不在，因為他，我才可以吃到老婆順便切給我的水果。晚餐有一大鍋蛤蜊湯，弟弟和我一樣分了一大碗，每個人碗裡有七八顆蛤蜊。怎麼他的碗裡有十幾顆蛤蜊肉，而我的碗裡只有蛤蜊殼和少少兩顆肉，還有很多的蒜頭。不解的問老婆，她哈哈兩聲說她的心機被我識破了。皮歸皮，兒子還是他的最愛。

吃飯的時候，為了讓他的屁股可以離開座位，總是有很多把戲，一下子口好渴，一下子要喝湯，要不就是一個絕招：「我要大便」。跟妹妹不一樣的是，弟弟上廁所不要人陪，坐上馬桶之後，他會推著你離開，而且還把門關上。也好，我就回座位繼續吃我的飯，不一會兒，廁所傳來呼叫聲：「請求支援！請求支援！」意思就是要我過去幫他擦屁股。時間抓得真好，我好不容易在碗裡找到一顆蛤蜊肉放進嘴裡，正在享受咀嚼的氣味。放下筷子，深呼吸，走向廁所，這下換我要冷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