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5日 星期日

大小姐

春節前其實對初二回老婆娘家是有期待的,原因之一是我的父母已經不在,回北埔探望姐姐和姐夫,或是回汐止拜見岳父岳母,是一樣的神聖讓我感受到家裡有長輩的幸福。原因之二是老婆坐月子期間,來家裡幫忙的月嫂阿珠姨是基隆人,一見如故,說出來沒人相信,實際年齡已經七十,外表看起來只有六十上下,健談、很有活力,無論我跟她說什麼,她都是滿口標準台語回答,這給我勇氣和機會練習我的台語,自認那一個月我講的台語比我這輩子說過的台語還要多。


初二那天,自告奮勇坐到丈人旁邊,想讓他知道我的台語是如何進步神速。哪知一坐下來可能在他印象裡我的台語還是停留在藏鏡人、史艷文的對話和腔調,即使我跟他暗示我的台語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他還是無動於衷,只願意跟我國語對答,讓我感到英雄沒有用武之地。

初四按照往例都是妹婿張羅,展現大廚才藝,宴請一家人。算算一個房子裡,老婆四個兄弟姐妹總共生了十一個小孩,我們家就貢獻了四個,從兩個月大到20歲,心想台灣未來的希望就在這間小小的房子裡。

晚餐過後,有幸坐在岳父旁邊,聽他侃侃而談過去的工作經驗與奇聞異事,雖是國台語交雜,兩個小時我聽得津津有味,一點也沒有影響故事的精彩與吸引力。覺得他真是了不起,一個人白手起家,跟丈母娘一起胼手胝足,把四個兒女養大教育成人,每個人都有很好的家庭和歸宿。兄弟姐妹感情好、教養好,一個人能夠把這些家庭價值觀傳遞到下一代,真是不簡單。有朝一日,如果我們家也能像這樣子女成群,子孫滿堂,一家和樂融融,每個子女言行舉止都以父親的教誨馬首是瞻,人生的成就還有什麼比得過?

看到妹妹容入表哥表姐一起遊戲的畫面,感覺很溫馨,雖說如此,最近的她,被媽媽封上大小姐這個稱號,原本很容易ㄍㄧㄥ起來的她,因為日益感受到我們把時間分給弟弟,她頓時從四歲退化成四個月大。

吃水果不小心掉了一片蘋果在桌上,請她撿起來無論怎麼說都不動如泰山。原本總是嘴巴搶著說自己、自己,突然變成都要爸爸媽媽陪才可以。睡覺前喝ㄋㄟㄋㄟ(其實是燕麥奶)要像baby一樣抱著喝,喝完還要拍背打嗝,不然她說會溢奶。吃飯也要人餵,尤其是媽媽在餵弟弟的時候,她就指定一定要媽媽餵才可以。上廁所也突然退化都要我帶她去,我們家不大,從餐廳走過去只不過五步之遙,她可以堅持在那裡忍住不尿。

乍看之下,我們家多了一個baby,其實在我看來,她的反應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就是要引起我們更多的注意和關心。愈是這樣,我認為更要隨時警惕自己不能偏了心,不過是兩個小娃兒,如果連這樣都照顧不了,如何維持CEO奶爸的稱號?


看到妹妹行為的改變,我趁機跟兩隻大的機會教育:「你們兩個只要學會如何哄妹妹,多讓她一些,以後就懂得如何哄老婆,婚姻就會幸福,人生就會美滿」。他們兩個異口同聲回應:「哦...」,也不知道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再補一句:「你們看我平常是如何哄媽媽的,沒有我們幸福的婚姻,還生得下你們四個嗎?」說得他們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好像很有道理,不知道如何回話。

我說,形容女生有時候不就是用baby嗎?由此可證。以前就跟他們說過,讓媽媽每天保持心情愉快,就是我人生最大的責任與使命。因為愛老婆,就是愛自己。在我看來,我們家只有一個大小姐,那就是:我~老~婆。天大地大,還有什麼比老婆大!

老婆排行老大,聽她說起小時候岳父對她多好,我就可以想像她從小得到很多的疼愛,那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子女?更何況是第一個小孩,而且是女兒,當然是掌上明珠。可能因為這個緣故,她遺傳父親的個性和脾氣最多。我的岳父個性剛正不阿,是非分明,家教嚴謹,我的老婆也如出一轍,簡直是翻版,家裡規矩就是比別人家多一些,這一點可以從兩隻大的反應可以得知。

不過反應歸反應,反應也沒有用,規矩還是要遵守,久而久之,猷耳濡目染,小時候常常聽到他在飯桌上訓斥Nu:「弟,手扶碗!」吃飯不能把碗放在桌上,只用一隻手吃飯。看到這個,我們總是相視會心一笑。曾幾何時,這個角色換成妹妹,主詞是她,受詞還是Nu:「小哥哥,吃飯不可以滑手機!」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從我們家真正的大小姐來的啊,這麼說,大小姐有什麼不好?


我也來自一個傳統的家庭,父母對我的身教言教勝過一切,從小看到爸媽對阿公阿婆的尊敬與孝順,我銘記在心。小時候有一次跟阿婆頂嘴,被我父親修理得很慘,拿起竹掃把拿下來的一把「竹修仔」,抽打得小腿上一條條竹絲般的血腫,抽搐不已。母親事後跟著責罵幾句,拿著面速力達母幫我擦拭,這樣的教訓,一次就夠了。

父親意外去世,母親跟阿婆兩人相依為命,我在外地工作。我總是感嘆自己比較有能力的時候,無法孝敬父親。當年他身體不適看醫生,或是他意外受傷,如果我可以時時刻刻在身邊,以我今天的條件,也許可以請人把他救回來。每年除夕,總是記得過年父親跟我交代的話,包一個特大號、壓歲錢塞得鼓鼓滿滿的大紅包給母親,跟她笑說讓妳算錢算到手抽筋。紅包大小是一回事,讓她感受到為人子女懂得感恩回報比什麼都高興。

猷和Nu還小的時候,過年阿婆給他們壓歲錢,我就要求他們要遵循古禮跪拜接受,一直到母親去世的那一年,也不例外。看著他們當年跪拜母親時側錄的影片,她開心得不得了,一直說:「謝謝、謝謝....」。媽,其實要謝您的是我呢,謝謝妳和爸爸的養育之恩,沒有你們,就沒有今天的我。

母親去世之後,孩子們雖然長大了,欣慰的是,他們依然循規蹈矩,拿壓歲錢懂得感恩,雖然這些壓歲錢我們都幫他們完完全全存起來,當作猷和Nu唸大學的學費。阿婆不在了,家裡最大的當然是媽媽,所以他們跪拜的對象就自然而然變成媽媽了。看著他們四個跪拜媽媽的樣子,我手持照相機,心想,古人說得好,男兒膝下有黃金,當年其實想跪拜媽媽的是我,只是年紀大了,在孩子前面跪不下去。此情此景,現在換成他們跪拜我的老婆,我的心情竟然還是一樣的。說到這裡,我們家到底誰是大小姐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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