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三

韓基俊下定決心，衝到首爾機場，準備跟徐雨智表白。姐夫開著一台老爺車送他，一路相挺，祝他成功。他大步跑上手扶梯，看見雨智正跟著她的初戀情人金鐘旭握手，黯然神傷，轉身低頭離去。沒想到垂頭喪氣的他，一出機場大門，聽到雨智在背後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原來她見尋找多時的金鍾旭一面，只是為了在她生命過程中做一個永遠的道別。此時此刻，她發現有點無厘頭，會跟她打情罵俏的基俊才是真愛。

雨智與基俊深情相望，久久不語，妹妹看到這一幕，調皮的問我：「爸爸，你知道她要說什麼嗎？」這個八歲的小妮子，跟我一起看韓國電影，居然還會猜男女主角的內心對白。我想聽聽看她心裡在想什麼，就說不知道。她大概認為我笨笨的，好心的提醒我：「就是媽媽常常要你說的三個字呀？」她笑得合不攏嘴，很入戲。「好啦，第一個字是我，第三個字是你，這樣你知道是哪三個字了吧？」她進一步給我提示，就是要我說出這三個字。我只好回答：「我愛你」。她聽了很滿意：「對啦！」。其實電影裡的男女主角根本什麼都沒說。

這時男女主角閉上眼睛，熱烈的嘴唇像是兩塊磁鐵般的彼此吸引著，漸漸靠近，眼看就要貼合擁吻在一起。說時遲那時快，妹妹迅速把兩手遮住眼睛，有點難為情，但是又好像在指縫間偷看：「哎呦，羞羞臉！」，根本就是一個小女人。

環島出發前，我們在浴室刷牙盥洗，她冷不防的問我：「爸爸，你愛我嗎？」我刷著牙，五十幾歲的大叔被小女孩一問，還真的有點不知所措。我嗯嗯啊啊的，就當是回答了。她不死心，糾纏著要一個答案，提高嗓門問：「爸—爸，你愛我嗎？」媽媽在門口聽到看不下去了，進來機會教育：「都教你十幾二十年了，就回答一個字有這麼難嗎？」我簌簌口，深呼一口氣，看著鏡子裡的妹妹拉長聲音說：「愛～」，她很滿意的笑了。「對嘛，就這麼一個字，早點說出來不就好了」，老婆以資深女人的身份，一旁曉以大義。

七天六夜的環島旅行，我們每天走1萬多步，七天下來總共走了7萬步，拍了五百多張照片。其實去了哪些地方不重要，而是兩個人手牽手散步聊天，一起搭火車，在公園互相拍照，這些充滿笑容的回憶，才是最珍貴的旅行記憶。寒假前聽她說同學爸爸帶全家人去環島，好好喔，她也很想去環島，於是有了這次旅行。雖然她在台東民宿早餐的時候，矢口否認有要求我帶她環島，但是換個角度想，有個女兒陪我環島旅行，我是多麼幸運與感恩。

每天在外面散步回來，如果一時忘了，沒有馬上洗手，她會像功課還沒寫好一樣提醒：「哎呀，我們都還沒洗手耶」。在外面吃飯，她會拿一罐小酒精幫我噴手，說這是媽媽交代的。有一次站著尿尿，她在外面聽到聲音不一樣，像是逮到現行犯：「爸爸，你沒有坐著尿尿？」，儼然媽媽的靈魂上身。在外面一時鬆懈，忘了家裡的規矩，敷衍的跟她解釋：「外面的馬桶不知道是不是跟家裡一樣乾淨」。我們洗了三天的衣服，她把所有衣服折好跟豆腐乾似的，根本就是媽媽的翻版。老婆說：「女兒是你的天使」，以後老了會管我，叮嚀我的，除了老婆，就是妹妹了。

長久以來我的心願是跟老婆一起環島，希望能夠在台灣的每一個鄉鎮至少住一個晚上。可是她不喜歡在台灣旅行，對於住宿品質要求很高，她認為如果到外面住沒有家裡舒服為什麼要花錢出去旅行？所以她的第一志願是環歐。看來這輩子我跟她環島旅行的願望是無法達成了。從另外一個角度想，旅行的意義是跟一同旅行的人，創造共同的美好回憶。這比買一件昂貴的物品更有價值多了，因為旅行的回憶可以持續很久，不會折舊，無需修繕，歷久彌新。每次旅行回來整理照片，看著照片裡每一個人的笑容，就覺得很值得，當下回到那一剎那的美好體驗。相較之下，跟誰去旅行，在旅途上碰到哪些人，在旅行中跟自己的內心對話，對我來說，顯得更有趣。

有一天早上我們拉著行李準備check out，妹妹問我：「爸爸，你有覺得很幸福嗎？」我沒有馬上回答她，好奇她為什麼會問我這個問題，對一個小學二年級的小女孩來說，什麼是幸福？我問她：「為什麼妳會覺得幸福？」她說：「我覺得環島好好玩，可以出來玩我覺得很幸福。」所謂的環島，其實就是坐火車從一個車站到另外一個車站。除了走路，就是簡單的吃飯、洗澡、睡覺，這些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並沒有跟我們在家裡做的事有什麼不一樣。我們沒有去任何景點，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也沒有任何非做不可的事。沒有吃大餐，沒有住五星級飯店，沒有看日出，也沒有坐熱氣球。那麼，這些幸福的感覺從何而來？原來，感到幸福很簡單，簡單，就是一種幸福。

夜裏的恆春顯得寧靜異常，整理好白天的照片傳回家，老婆傳來弟弟在吃飯的時候讓她氣急敗壞，覺得會因而短命，快要發瘋的心情，我完全可以體會，覺得是不是該回家了。四歲的弟弟精力無窮，我們經常叫他沒有回應，我認為這是因為他沈浸在自己的世界，渾然忘我。我們大人是要把他揪出來，還是坐下來加入他的世界？然而，世俗的吃飯睡覺，刷牙洗臉，這些人類每天一定要做的事情，常常讓我們忍不住性子對他大聲。我很想帶他一起環島，用相機留下他這個年紀可愛的笑容。雖然他參加幼兒園寒假冬令營，隨時可以請假，可是問他好幾次，他都說要跟媽媽在一起，而我詢問老婆很多次，她都表示沒有興趣。

往台東的路上，是有點想家了，連續兩天我問妹妹：「妳有想家了嗎？」她露出慧黠的眼神：「爸爸你幹嘛要這樣問我？」她沒有回答我，繼續看她的愛麗絲夢遊記，看得出來是有點樂不思蜀。在台北家，一天一天的過，覺得日子過得好快。以前在國外出差，一個人住在旅館，習慣跟自己獨處。一天的工作結束，盥洗之後，拿著一本書翻閱，就可以把白天緊繃的心情舒緩下來，然後感覺很快就回家了。這次跟妹妹環島旅行，跟之前和猷單車環島、爬玉山，或是跟猷和Nu三個人單車環島的感受很不一樣。

每天早上起來，妹妹就會依偎過來，把我緊緊抱住，把一隻腳跨到我的腿上，靠得我好近好近，然後用熱切的笑臉問我：「爸爸，你讓我親一下好不好？」說著就摟著我的脖子，這麼直接。雖然是自己的女兒，還是會讓有點我臉紅心跳，感到不好意思。女兒是爸爸的前世情人無誤，我終於體會到小三的吸引力，為什麼很多人說女兒是爸爸的小三。跟兒子環島可能這樣嗎？不可能。

想想我在老婆心中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地位，那是結婚前一年熱戀，以及剛結婚半年。之後，我就像會計學說的資產折舊一樣，一年不如一年。那個時候，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水果切盤擺得漂漂亮亮的，還有一朵小花。現在呢？什麼都沒有。相反的，兒子是愈長大愈增值，不要看弟弟在飯桌如何讓她氣得跳腳，下一秒鐘他把小嘴嘟起來要親媽媽，然後用他一貫的伎倆，作勢要抱抱：「媽媽，我永遠都不會離開妳。」媽媽的心就融化了，眼角淚光閃閃的說：「聽到這句話一切都值得了！」。你可以想像這是一個四歲男孩說的話嗎？泡妞根本就是他與生俱來的本領。

猷週末放假回來，早上起來在房間打了一個噴嚏，媽媽就會很關心的問：「天氣變涼了，要加一件外套哦。」喂，他都快24歲了耶。前一天晚上我有點著涼，睡眠不足，血壓飆到151，頭痛不舒服，很早就回房間睡覺。第二天早上起來好多了，量血壓恢復正常，老婆有問我嗎？沒有。猜想哪天我中風了她可能都不知道。桌上切了一大盤蓮霧，擺在那裡，我只看了一眼，其實也沒有很想吃。還沒等我開口她就說：「這是切給兒子吃的，不是給你的，OK？」老公只會折舊貶值，兒子與日增值，可見一斑。

環島回來第二天早上，老婆起來泡牛奶給弟弟，我從書房走出來，習慣性從背後抱她，像鐵達尼號的傑克抱著蘿絲，這是我們每天早上的儀式。通常她會扭動屁股回應，但是這一次她沒有，口中念念有詞：「討厭...」，嘴嘟嘟的，想要把我推開。我心裡想，怎麼了？她哀怨的娓娓道來：「妹妹説你每天早上起來都會這樣看著她」，她放下奶瓶，兩手作托腮狀，眼睛眨啊眨，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然後她抱怨說：「你回家一起床就這麼走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哪有這樣」，我跟她解釋：「是妹妹對我這樣，我沒有啦，我要寫日記把事實紀錄下來」。「少來了」，她拿起奶瓶轉身而去。我真的有這樣嗎？怎麼回來沒兩天就忘了，這下子我又貶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