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23日 星期五

讓他自己做決定嘛

吃完晚餐,看到後陽台紙箱比較多,提醒Nu今天要倒垃圾,老婆小聲的吩咐:「今天回收的比較多,Nu一個人沒有辦法,老公你可能要幫忙」。回到餐桌陪妹妹吃完最後兩口,我的語氣誠懇:「Nu,今天回收的很多,等一下爸幫你」。他反應很快,起身走向後陽台秒回:「應該不用,我一個人可以,相信我,我有8年倒垃圾經驗」,老婆跟我相視噗嗤一笑:「Nu,你太誇張了」,他一邊打包整理,語帶自信的說:「我小學低年級就跟哥哥一起倒垃圾,8歲到現在不是8年了?」我們三個哈哈大笑。


寒假全家到紐西蘭,因為回程適逢過年放假期間,六張機票早早刷卡開票,不能退費,三棟房子也訂好日期付定金了。那個時候的Nu一心在準備機器人比賽,早出晚歸,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學校的課業上。我們提醒他,機票不能改,請他千萬不要補考。他回媽媽說:「我知道,誰會希望自己不及格要補考?」

初五家族聚餐,出發前帶猷和Nu去剪頭髮,在車上演練碰到阿公十大問題要怎麼回答:你在學校功課好不好,考試考幾分,第幾名?Nu坐在前面一派輕鬆的回答:「歐趴」,自己笑得嘴裂開來。猷在後面吐槽他,弟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成績單?這就是典型的Nu,自娛娛人,碰到任何狀況,總是可以三言兩語有點機智詼諧帶點幽默感化解很囧的情境。

出發那天在機場他接到導師電話,提醒他要把出國參加機器人比賽的心得報告寫好。在紐西蘭25天,看他每天悠哉悠哉的,老婆問他有沒有寫,他說照片都準備好了,回去只要再補一些文字就好了。兩個禮拜的時間,看他自己調鬧鐘早起,一個人做早餐,背著書包搭公車上學去。說是書包,其實在The Warehouse買的平價黑色背包裡面,除了前一天晚上他自己做的便當,一本書也沒有。想想他在國外一個人出門搭公車,坐幾號公車、哪裡轉車、幾點出門、走哪條路線,全部自己包辦,我們完全放手,連我們也不知道要怎麼坐公車去學校,我在他這個年紀也不一定做得到吧?


偶爾心血來潮,或是外出里程數比較多一點想要省錢坐公車,得先問Nu公車要怎麼坐。晚餐買什麼菜,要吃什麼、怎麼煮,也要問他這個大廚的意見。看著他穿著學校制服,校服上顯眼的校徽,深色西裝褲,搭配一雙黑色圓頭皮鞋,一襲帥氣的身影,益發覺得他已經轉大人了。可以一起討論事情,有事可以問他的意見,這個年紀的他,有點少年維特的煩惱,思想有一點像大人,但是又侷限在青少年的身軀桎梏裡,就是像蝴蝶一樣想要破繭而出。

紐西蘭高中課業輕鬆,早上8:40上學,下午3:25下課。選修科目琳瑯滿目,可以自由選擇喜歡的課程,跑班上課,每個人有一張專屬的課表。如果考大學,也是完全考自選科目,換句話說,只考自己擅長或有興趣的,勝算很大,跟台灣齊頭式要求每一科高分的教育方式很不一樣。Nu對程式設計與數學很有興趣,除了英文,選擇了幾門相關的課程。他覺得老師教的數學太簡單,但是我們想,紐西蘭這個國家雖然數學教的簡單,人家過得生活富裕,整個街道交通居住環境乾淨漂亮,比我們進步,一定有它的道理,值得我們學習。


回到台北,我們好像把奧克蘭的生活搬回來,晚餐是四種顏色繽紛的烤蔬菜搭配馬鈴薯泥。開學第一天放學回來,Nu一進門書包還沒放下來就問我們看了他在家人群組的心得報告了嗎?我第一個回答說:「看了,很好啊」,他笑著說:「爸,你太敷衍了」,我說:「不然要怎麼回答,你告訴我啊」,他說:「你的部落格寫好叫我看,我這樣回答你就說太敷衍,現在你知道我的難處了吧?」說得我有點囧不知道怎麼回答,全家又是一陣笑。

其實他真的寫得很好,猷也說弟的文筆不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除了沒有錯別字,起承轉合,段落分明,跟他以前寫的短文很不一樣。這應該是他有史以來寫過最長的文章,為了申請教育部的補助經費,真的把他的潛力都激發出來了。國文一直是他的弱項,看了他的課本,我也很頭大,很像說文解字,很多選擇題似是而非,連我也答不出來。國文不就是讓學生理解文字的美,從文章裡面看到作家的人生體驗,洞察他人的心靈饗宴,從而自己也可以以文會友,歌詠人生嗎?看到他這篇心得報告的表達能力,我認為以一個高中生而言,足矣。徵得他的同意,轉貼他的草稿如下,一字未改。


        這次是我第三次參加WRO世界賽,並且很榮幸能夠代表台灣參加如此龐大的國際賽事,記得國小六年級時我第一次獲得代表隊資格,當初僅僅是帶著興奮與玩樂的心態前往馬來西亞,而第二次獲得代表隊資格是在高一的時候,那時前往印度參加比賽,因中途停學機器人一年,所以擔任組裝手,沒有實際影響比賽結果的權力在手中,有了兩次的經驗,這次對世界賽的資格非常的渴望,也付出了比同教室選手高達兩倍的時間練習,分別獲得台北市校際杯第一名、北區初賽第一名以及全國總決賽第四名的成績,如願以償拿到代表隊資格。

        這次一同獲取代表隊資格的還有同教室的啟英高中林展佑同學,我們在拿到代表隊資格後,僅僅休息三天就前往位於南港水廠附近的教練家頂樓私人練習室練習,練習途中不僅和林展佑同學一同克服種種困難,也培養出深厚友誼,甚至認識了啟英高中的帶隊主任,而這次教練僅僅在我們碰到解決不了的困難時才協助,其餘全靠我們自己,在旁人眼中教練或許看似不盡責,但我們知道這才是最有幫助的學習,比賽前兩個禮拜我們甚至請假熬夜住在頂樓練習,而我碰上最大的困難是在比賽前一個禮拜,寫了一個月的程式檔案損毀無法打開了,當下我整個心都涼了,但想到這次班上同學兼隊友曹晉瑋的付出和家人在經費上的幫忙,我馬上開始重寫,並住在頂樓練習熬夜趕工,也立刻使用Google的隨時備份功能,終於在前往機場前5分鐘完工,有些事情一定要經歷過才知道要如何防範,也是一個寶貴的經驗。

        經過將近24小時的飛行,我們到達了哥斯達黎加,並在第二天前往比賽場地練習,練習當天,看到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策略與機器人,今年比賽的題目可說是最難的一次,現場能夠滿分的隊伍恐怕僅僅只有10隊上下,而我跟林展佑就佔了兩隊,讓我們倍感自豪,並更認真的不浪費任何一滴練習時間調整參數,比賽當天,雖然有過2次經驗,卻還是無法平復心中的緊張感,比賽時的機器人時常無法達到練習時的穩定度,獲得的分數對大部分隊伍來說或許是高不可攀,但卻沒有達到我們的滿分標準,最後獲得第十名的成績,輸給了俄羅斯、馬來西亞等國家,這次花費了龐大的時間在練習上,沒有獲得前三難免有些氣餒,卻更加讓我期待明年的比賽。

        三次的國際賽,讓我見識到各國的機器人想法,比如俄羅斯機器人的快速狂野,德國機器人的精巧工藝,台灣、馬來西亞以及日本的保守穩重,都讓我對下次比賽策略有了大大的改變,比賽結束時,各國選手帶著各自的小禮物到處發送、合照,也算是一種國際外交吧,這次比賽,一個人的費用高達10萬台幣,很感謝家人的支持,以及隊友曹晉瑋家人的支持,也感謝謝教練以及戰友林展佑的幫忙與協助。



自從猷出國交換一年,後來上大學住學校宿舍,有一段時間我們把管教的火力集中在Nu的身上。一早起來不是叮嚀他刷牙洗臉梳頭髮,就是叫他喝水吃香蕉寫功課,沒事不要滑手機或是乾脆沒收,每天早上看他滿頭包低頭喪氣的出門。這一年來,我們覺醒,學習放下,若是老婆媽媽魂上身,早餐要Nu多吃一片麵包,或是我又用爸爸的口氣要他做什麼,我們就會互相提醒:「讓他自己做決定嘛」。在這樣的共識下,現在什麼都不唸了,反而是他常常對妹妹碎碎唸。一路走來,他愈來愈獨立,我們依靠他幫忙的事愈來愈多,他也愈來愈像一個大人。

生日那天同學邀請他去網咖,他沒去過,很想去體驗看看,發line到家人群組徵詢我們同意。我的爸爸魂上身,網路上找了網咖打架鬧事的影片。「爸,這是外國啦」,他說我們對網咖有嚴重的刻板印象,他以前也是。「路上常常有三寶出沒,開車難道就是不好的嗎?學校也有出現小偷、霸凌、打架事件,難道學校也是不好的地方嗎?」說得真有道理。他說沒有特別想去,只是同學很少找他出去所以他想問問,他會以我們的意見還有家裡弟弟妹妹的狀況優先,家裡需要幫忙他會擺在第一順位。

這個時候猷也跳出來幫忙說話,他承認高中放學就有去過兩次,可是沒有跟我們說,至少弟有問你們。回想我也去過,只不過不是在台灣,而是中國大陸、韓國、印度。當時網路不像現在這麼方便,出差在外,拜訪客戶,為了收發公司email跟同事去辦公。跟老婆討論之後,就回說:「你自己做決定吧」。他去過兩次,後來也沒有再去了。


過年期間,阿公發紅包,給猷一個大紅包,猷恭恭敬敬的站起來用雙手接受,岳父笑眯眯的用台語說這是寄存在你這裡的,以後等你賺錢了,就換你給阿公紅包了。我在旁說:「快了、快了,再等兩年」。猷說他畢業想先工作,我們說很好啊,阿公不以為然,認為至少要念到研究所,讀到碩士。我說讓他自己決定啦,先工作才知道自己要什麼,現在進修管道比以前方便,如果想繼續唸書,工作以後隨時可以在職進修念研究所。我跟猷說,阿公這麼說是希望一鼓作氣,把書唸完再工作也不遲,他說這樣也對。我們跟他說,畢業先工作,或念研究所都很好,但是不要因為看到別人念研究所就去念研究所。

我問老婆,觀察我們家族所有人,是不是高學歷跟高收入有點關係,或是相對機率比較高,她很認真的想了一下回答我,好像是。但是我們觀察周遭的親朋好友,高收入跟幸福與否不一定成正比關係。事實上,有些例子剛好相反,書唸得愈多,收入高,夫妻之間愈有主觀意識,家庭反而失和。朋友說,孩子愈傑出,書唸得愈好,跑得愈遠,好像家庭關係愈淡薄,雖然不是絕對,似乎周圍有不少朋友的孩子確實如此。

幾年前我的想法跟岳父一模一樣,期待猷和Nu跟我一樣讀明星高中,考上台大,還把當年母親親手做給我的高中制服給Nu穿,希望他黃袍加身,飛黃騰達。在這樣的價值觀之下,過去那幾年,我們都太辛苦了。跟親友見面,我們很習慣詢問對方孩子念什麼學校,讀那一個科系,用這個方式去認識他。好像念了某一所學校、某一個科系,孩子就會有璀璨的人生,我們就是成功父母,反而忘了去了解他的興趣和專長,他是怎樣獨特的一個人。我們被社會的標籤制約,接受這樣的想法,這些標籤就像符咒一樣在我們的身上變得有效,牽制著我們的行為。如此一來,爸媽有壓力,孩子也辛苦。後來才明白,孩子長大會怎麼樣,這是他們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想通了,拿掉這些束縛,親子關係就海闊天空,一家和樂取代衝突緊張。


剛說Nu要變成大人了,他探頭走出房間大聲的問:「媽,我沒有內褲了」,老婆還在後陽台洗衣間,「怎麼可能?一條都沒有嗎?」「是不是哥哥把我的內褲帶到學校去了?」她突然想起:「啊,這幾天洗衣服,看你內褲有破洞就把它丟了,趕快網路下急單。」Nu不解的說:「幹嘛丟掉,還可以穿啊,這樣很浪費耶。」我說是啊,內褲穿在裡面又沒有人會看到,只要不是破在正前方就好了。老婆調侃我說,那像你高中襪子破四個洞,還捨不得丟,到同學家他媽媽看到,還送你兩雙新襪子。我說:「兒子內褲破了要不要丟,讓他自己做決定嘛」。她笑笑,無言以對。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